第949章 索玛多
【时间】:1956 年秋,批准“静默者”计划后四小时
【地点】:华盛顿特区,林肯纪念堂前广场
杰瑞把那辆涂着“城市卫生维护”字样的绿色工程皮卡,缓缓停靠在倒影池旁边的草坪上。
他没有熄火,那台柴油引擎发出着有节奏的、沙哑的突突声。
他推开车门,又重重地摔上
。那动静在这个其实已经人满为患、却有着一种奇特肃穆感的广场边缘并不引人注意。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那身宽大的工装外套。那件衣服的尺码不太合身,袖口有点长,这让他不得不卷起了几道。
而且,那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外套里面那个死死贴着他肋骨的冰冷金属罐子,硌得他生疼。
“嘿,伙计!”
车里坐在副驾驶的搭档,那个被称作老李的男人,把头探出来,嘴里还叼着半截没点燃的廉价卷烟。
他的眼睛藏在一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檐下,看不清眼神,只能看到那种特工常有的、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嘴唇。
“检查一下压力阀。别把那玩意儿漏在自己裤子里。”
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混杂在周围人群的喧哗声中,像是一阵模糊的耳语。
“这次要是搞砸了,咱们可连那种可以用来插管的病床都混不上。”
杰瑞没回答,只是隔着那层布料,用手确认了一下那个小小的阀门开关。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不仅是因为那该死的低气温,更是因为他知道那个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或者说,上头告诉他们那是什么。
——“一种强效催眠剂和强流感诱发物的混合体。
最多让人在床上躺个三五天,就像是那群嬉皮士经常嗑过头了一样。”
那个穿着笔挺西装、身上有一股古龙水味的长官是这么说得轻描淡写的。
杰瑞想信。
他真的拼命想去相信这个说法。
因为只有信了,他现在迈出去的步子才不会像是在踩高跷。
他拎着那个用来掩人耳目的、装着扫帚和簸箕的清洁工具桶,向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挤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味。热狗的油脂味,雨后泥土的腥气,湿透了的羊毛衫味道,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这里太挤了。
他只能侧着身子,像一条在逆流中挣扎的鱼。
每次路过人群,甚至能感受到那种从无数具紧挨着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抱歉……借过,借过一下……”
他低着头,视线盯着地面上被踩烂的草皮和烟头。声音因为刻意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
“小心点,老兄!”
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了他一把,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白人壮汉。
他穿着一件已经被洗得发白的矿工夹克,手里正拿着半块面包在啃。
那双满是煤灰、甚至指甲缝里都是黑色污垢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杰瑞稍微有些摇晃的肩膀。
“这种鬼天气还在干活,都不容易。”
那壮汉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并不整齐但很白的牙齿。
“政府这帮杂碎哪怕有一丁点你的勤快劲,我们也不至于跑到这儿来受冻。”
说着,他把手里撕下来的另一半面包塞进了杰瑞的手里。
那是那种最廉价的黑麦面包,硬得像是一块石头,还带着这个男人手心的体温。
“拿着。看你也没吃饭吧。这是从宾州带来的好东西,顶饿。”
杰瑞愣住了。他手里握着那块还有点扎手的面包,那种粗糙的触感顺着掌心的纹路,一直传递到了他那个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壮汉,对方的眼睛里没有他在 CIA 基地里见惯的那种猜忌和冷漠,只有一种他在乡下的外婆眼里才见过的、毫无保留的善良。
这个在情报显示里“极度危险、可能会引发暴乱的暴徒”,刚刚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一个清洁工。
而这个清洁工怀里,正藏着要杀死他们的毒药。
那一瞬间,那个被藏在外套里的金属罐子,好像突然变得滚烫起来,烫得杰瑞几乎想大叫一声,把它当场扔出去。
“谢……谢谢……”
杰瑞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把滚烫的沙子,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没敢看那人的脸,慌乱地低头,几乎是逃一样地钻进了旁边的人群。
他躲在一个用防水布临时搭建起来的、发放热汤的帐篷后面,背靠着那几根有些松动的木桩,剧烈地喘着粗气。
手心全是冷汗,那半块面包已经被他捏变了形。
“该死……该死!”
他在心里咒骂着。不仅仅是咒骂这个任务,更是在咒骂自己那该死的良心。
他是个特工。他受过专业的训练。
他应该像台机器一样完成这一步,而不是像个娘们一样因为半块面包就手抖。
——想想你的帐单。杰瑞。
——想想你的退休金。想想长官承诺过的那套在迈阿密的海景房。
——而且,这只是流感……顶多让他们难受几天。
就是这样。
对。
长官没理由骗我。
鹰酱政府从来不骗自己人。
——那个科瓦尔斯基的照片……那是龙国人的特效!肯定是!
他深吸了一口那混着汤水香气的冷空气,强迫自己把那半块面包塞进口袋。
然后,他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个阀门上的定时旋钮。
“咔、咔、咔。”
三声极其轻微的机械转动声。
就像是老式手表上发条的声音。
但在杰瑞耳朵里,这声音响得就像是正在敲响的丧钟。
三分钟。
三分钟后,压缩气体会推动那个被伪装成喷雾剂的液体。
无色,无味,甚至会立刻混入周围的水蒸气里。
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嘿!那个谁!别偷懒了!”
一个大嗓门的黑人妇女,大概是这里的志愿者负责人,正抱着一箱一次性纸杯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路过。
她看了一眼正蹲在角落里发愣的杰瑞。
“要是没事干,就过来帮忙发勺子!汤快好了!”
“不……不好意思……我就……我就是歇会儿。”
杰瑞慌乱地站起来,假装拿起扫帚胡乱在地上划拉了几下。
“这里……垃圾太多了。”
那个妇女没有多想,嘟囔了两句什么就走了。
杰瑞看准了这个机会。那个发热汤的帐篷,位于整个广场的上风口。
而且那几口正在沸腾的不锈钢大桶,正不断向外喷射着大量的水蒸气。
热气流是天然的载体。如果在这个位置释放……
那个戴眼镜的专家怎么说得来着?
——“利用人群密集区的微气候。高热,湿度,以及人群的喘息。这就是一个完美得不需要电力的培养皿。”
杰瑞咽了口唾沫。他假装自己被地上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看似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几步,正好撞在了支撑帐篷最边缘的一根立柱旁边,那是存放备用汤桶的地方。
就在他摔倒的那一瞬间,他的手伸进衣服里。
用大拇指按下了那个红色的释放钮。
然后,极其隐蔽地、几乎是一个魔术师才会的手法,将那个只有巴掌大小、却正在“丝丝”向外喷射着死亡气雾的小罐子,通过袖口滑了出来。
罐子贴着地面滑行了不到十几厘米,精准地卡进了两只备用汤桶与帆布的夹缝阴影里。
没人注意到。
除了那只正在帐篷角落里打盹的流浪狗。那只秃了半块毛的黄色杂种狗。
它似乎敏锐地听到了那种极其细微的喷气声,或者是它那种动物的本能让它闻到了空气中某些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汪!”
它猛地跳了起来,弓着身子,冲着那个角落狂吠。
“汪汪汪!”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周围几个人吓了一跳,几个正在排队的小伙子转过头来看。
杰瑞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了。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炸开了。
如果有人过去看……
如果有人把那个罐子找出来……
他的手在地上摸索着,抓到了那个之前老李落在他桶里的空烟盒。
“哎呀……这个该死的……绊死我了。”
他大声地抱怨着,做出才发现地这只狗的样子,随手把那个烟盒朝着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扔。
“去!闭嘴!去追这个!”
那狗毕竟没受过什么训练。看到有个东西飞出去,本能地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就朝那个烟盒追去。
“好啦好啦,没事了。”杰瑞拍拍裤子上的灰,对那几个看过来的人尴尬地笑了笑,“就是只野狗。饿疯了估计是。”
人们耸耸肩,转回头继续聊着他们的话题——关于民主,关于真理,关于怎么把那个该死的大总统赶下台。
没人知道。
真正能把他们“赶走”的东西,此刻正像幽灵一样,从杰瑞身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升起。
混进了那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蒸发出的白色水汽里。
然后,顺着从波托马克河吹来的一阵并不温柔的穿堂风,轻轻的覆盖在了这数万人的头顶上。
……
半小时后。
杰瑞和老李的工程车开到了几公里外的弗吉尼亚大道高架桥上。
老李踩下刹车,在一处可以俯瞰这整个纪念广场的地方停了下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
细细密密的,像是天空在纺着一张巨大的灰色网。
远处的那片灯海中,依然能隐约听到的歌声。
那是马丁·路德·金带领的一支新队伍刚刚赶到,他们在唱着“We Shall Overcome(我们终将胜利)”。
歌声很燎亮,哪怕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那种让人颤栗的共鸣。
老李点燃了另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有些烦躁地吐出一个烟圈。
“任务完成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高兴的情绪,“总部刚刚发来确认代码。四个投放点都启动了。覆盖率预计会超过百分之九十。”
杰瑞没看他。他的手还在口袋里捏着那半块已经变得邦硬的黑面包。
他看着那片广场上像是蚁群一样密密麻麻的人头。
视线里。
第一顶帐篷旁的一个年轻女孩,好像是呛到了什么,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旁边的一位大妈赶紧去给她拍后背。
接着是另一个方向。一个正在拿着大喇叭演讲的学生,也捂着嘴咳了起来。
那个动作像是在传染一样。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开始那只是细微的杂音,淹没在歌声里。
但慢慢地,这声音会越来越大,大到盖过所有关于“自由”的呼喊。
杰瑞能想象得到那个画面。
那些分食了他在家乡常吃的那种面包的普通人,那些给他指过路的年轻姑娘,那个对他笑过的黑人……
他们的肺会变得像着了火一样。
高烧会把他们的脑浆烧糊涂。
然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片一片地倒在他们此时此刻还站着发誓要守护的土地上。
“老李。”
杰瑞忽然开开口了,他感觉这辆暖气开得很足的驾驶室冷得像个冰窖。
“咱们……回家后,是不是该去趟教堂?”
老李的手在方向盘上僵了一下,烟灰掉在裤子上也没感觉。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说道:
“那没用,兄弟。”
“咱们干的这事儿,上帝都洗不干净。”
“走吧。”
绿色的皮卡车打着转弯灯,汇入了主路的车流,像一只逃离火灾现场的绿头苍蝇,消失在雨幕深处。
只留下了那个依然不知情,正在慢慢走向寂静的华盛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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