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7章 反噬(4)
【时间】:1956年秋,鹰酱大动乱爆发后的第七十二小时
【地点】:鹰酱多地
德州,斯克兰顿,3号国道检查站
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空气中有一股未燃烧完全的柴油味,混杂着令人不安的焦糊气息。
两辆印着德州警局标志的巡逻车,此刻正侧翻在路旁的排水沟里。
车头冒着缕缕黑烟,红蓝相间的警灯有一搭没一搭地闪烁着,最后在一阵滋滋声中彻底熄灭。
几名年轻的州警,脱掉了制服外套,里面只穿着被汗水浸透的衬衫。
他们并没有在维持秩序,而是抱头蹲在路边的草丛里,哪怕是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会让他们那拿着警棍的手颤抖几下。
国道的路面上,沥青路面不再是属于车辆的领地。
一支看起来无穷无尽的车队,正在向南缓慢蠕动。
那不是军车,也不是物流卡车。
那是上千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家庭皮卡、农用拖拉机,甚至是用来运煤的重型自卸车。
每辆车上都坐满了人,或者是应该说,挤满了人。
他们大多穿着沾满煤灰的工作服,或者是带着泥土芬芳的粗布衬衫。
他们没有统一的口号,甚至没有可以用于扩音的喇叭。
唯一统一的,是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铁锹。
是镐头。
是用来修理管道的巨大扳手。
还有很多人手里,拿着像安娜奶奶那样的,从家里墙上摘下来的猎枪和老式来复枪。
乔治·科瓦尔斯基开着一辆从矿上借来的老式道奇卡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的额角那块淤青已经变成了紫黑色,但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挡风玻璃前那一小块不断被雨刮器扫过的扇形区域。
副驾驶座上,他的母亲安娜,腿上横放着那把擦得铮亮的双管猎枪,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黑白照片。
“妈,前面有人。”
乔治踩了一脚刹车。
沉重的卡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惯性让车身猛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前方的路障后面,整整两排穿着卡其色制服、戴着M1钢盔的国民警卫队士兵正端着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这支由愤怒本身组成的车队。
一名中尉拿着一个扩音器,站在一辆吉普车的引擎盖上。
“前面的公民听着!根据州长的特别指令……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立刻掉头返回!任何强行冲卡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叛乱!我们将不得不……不得不开枪!”
中尉的声音在发抖。
他能清晰地看到,透过那辆道奇卡车的挡风玻璃,那个看起来和他祖母一样慈祥却又像石头一样冷硬的老太太,正用那种看着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安娜推开车门,那双不合脚的旧皮靴踏在了湿滑的路面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着那把枪,一步一步地朝路障走去。
乔治跳下车,拿着一把沉重的铁镐跟在后面。
接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成百上千个矿工从车上下来,沉默地跟在那位老妇人的身后。
他们的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的声音沉重得像是一场正在酝酿的地震。
“站……站住!别过来了!”
中尉手里的扩音器差点掉在地上。
他旁边的机枪手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那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新兵蛋子,脸上全是冷汗,眼神在瞄准镜和自己的长官之间慌乱地游移。
安娜走到了路障前不到五米的地方。
她停了下来,抬起头,那满布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她只是把那把猎枪慢慢地举了起来,但枪口并没有对准那些士兵,而是对准了天空。
然后,她解开了胸前那一枚磨损得很厉害的金星胸章——那是代表阵亡将士家属的最高荣誉,曾经。
她把那个曾经被她视若珍宝的小金属片,随手扔进了路边浑浊的泥水里。
“孩子。”她看着那个机枪手,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现场异常清晰,“你也是母亲生的吗?”
那个新兵浑身一震,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准星。
“如果你要开枪,那就开吧。反正我们这群人的命,在华盛顿那些老爷眼里,跟那边矿坑里的石头也没什么两样。”
“但我还是要去。因为我儿子还没回家。”
她说完,没有再看那些枪口一眼,径直向着那排甚至比她还高的拒马走了过去。
“长官!”机枪手大叫了一声,带着哭腔,“我做不到!那是我老家的邻居!”
他猛地推开机枪,一屁股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中尉看着那正在逼近的人潮,看着那个机枪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并没有什么用的M1911手枪。
最后,他叹了口气。
长长地、像是把全身力气都吐出去的一口气。
“都闪开。”他对着身后的士兵挥了挥手,“把路障移开。”
“让他们过。”
钢铁的洪流,再次启动。车轮碾过那枚被扔在泥水里的勋章,将它彻底压入了黑色的淤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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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密歇根州,底特律,通用汽车2号总装车间
那个曾经是“民主兵工厂”心脏的地方,现在安静得甚至能听到鸽子在钢架结构屋顶上咕咕叫的声音。
平时这种时候,这里应该充斥着铆钉枪的尖啸,传动带的摩擦声和金属撞击的巨响。
那些等待下线的别克和凯迪拉克,会像河流一样在流水线上流淌。
但此刻,巨大的、长达几公里的装配线上,空空荡荡。
那些涂了一半漆的车身,像是被剥了皮的野兽骨架,尴尬地挂在半空中。
工人们都在。
一万多名蓝领工人,穿着那身统一的蓝色工装裤。
他们并没有离开工厂,而是盘腿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坐在那些停止运转的机器旁边。
没有标语,没有口号。
有人在默默地擦拭着一把早已不再是用来拧螺丝的扳手,有人在用废纸卷着粗糙的烟叶。
烟雾缭绕在整个厂房上空,形成了一片蓝灰色的云。
一名穿着名牌西装,大概是厂长模样的男人,正在几名保安的护送下,站在高处的铁制廊桥上,拿着话筒大声地叫喊着。
“……这违反了第402号条款!这是非法罢工!如果你们在一小时内不回到岗位上,不仅这个月的奖金没了,我还要按照旷工把你们全部开除!”
“你们知道那些订单堆了多少吗?国防部还等着那批卡车呢!”
没有人理他。
就连下面坐着的一个正在吃三明治的胖子,连头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这种无视,让那个男人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抓起旁边的一个灭火器,狠狠地砸在了铁栏杆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叫警察了!等那个光头警长带着催泪弹来的时候,我看你们谁还能坐得住!”
一声轻微的、金属机件碰撞的咔哒声。
一个一直坐在流水线传送带下面,戴着满是油污帽子的老头,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是个黑人,左袖管空荡荡的——那是在二战太平洋战场上留下的。
他举起那只仅存的右手,手里并没有拿扳手,而是拿着一根那台全自动铆接机器人上拆下来的、沉重的主液压管。
他用那种曾经看着对面丛林里的膏药旗的眼神,看着上面那个狂躁的经理。
“先生。”
“那你就叫吧。”
“不过在你打电话之前,我也想说一句。”
老头指了指那条停止的生产线。
“这台机器。今天早上我检查过了。它的阀门是好的。但这根液压管坏了。而且……短时间内,整个底特律,你都找不到一根新的。”
他手里的管子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它不想为那些把我们的孩子变成怪物的家伙生产一辆车了。它累了。我们也是。”
那话筒似乎失去了信号,只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
那个经理张着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下面那成千上万双漠然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眼睛,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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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 华盛顿纪念碑附近
一场奇怪的游行正在这里发生。
如果说安娜带来的北方人像是一把锋利、愤怒的刀。
那么这里,南方的人们,就像是一条又深又宽、沉默却充满韧性的河流。
黑人青年们,穿着他们最好的衬衫,甚至是那套只有礼拜日才会穿出来的正装西服。
他们手挽着手,排成整齐的六人一列。
队伍的长度从林肯纪念堂一直延伸到了远处的国会山。
这里没有打砸,没有谩骂。
只有一种源自非洲古老旋律的圣歌,被他们用男低音轻轻地哼唱着,像是在为这座城市,或者说是为这个国家的灵魂做着某种超度仪式。
马丁·路德·金走在队伍的中央。
他的表情不像平日里演讲时那样激昂。
他紧锁着眉头,目光总是越过周围维持秩序的骑警,看向那些站在路边围观的普通白人市民。
当队伍经过一个路口时,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流浪汉和年轻人,试图趁乱打破一家百货公司的橱窗去抢里面的电视机。
“那是为了正义!”一个小混混手里举着半截砖头,理直气壮地喊。
队伍没有乱。
两个身材高大的队伍纠察员迅速而果断地走了出去,甚至连话都没说,只是用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一人一个,把那两个小混混像拎小鸡一样拎出了队伍。
夺下他们手里的砖头,把它们轻轻地放在路边的花坛上。
然后,掸了掸手上的灰,重新回到队列里。
那个店主,一个抱着霰弹枪瑟瑟发抖的白人老头,看着这一幕,握着枪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他推开门,有些犹豫地,把自己店门口那块“如有色人种进入,直接开枪”的木牌子取了下来,反扣在了地上。
这支队伍继续沉默地前进,如同一股清流,穿过这已经因为混乱而变得浑浊的特区心脏。
那种非暴力的力量,在这一刻比暴力更让人感到震颤……
在这一刻,几乎整个鹰酱都开始震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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