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爱恨
戚红药没有说话。
她当然清楚自己的伤势,她光是要站起来,已显得有些吃力。
不过,她只要能得站住,就一定能迈开步;只要能迈开步,慢慢就可以奔跑。
她一生中,受伤是比吃饭喝水还要寻常的事情,因而她得到了属于她的真理:因伤痛停止活动,只会伤得更久,更重。
就像是一头老虎,如果受了伤就停止捕猎,只能加速死亡。
野兽的法则,有时也是江湖的法则。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并不完全。
没人的地方,难道就没有江湖么?
动物的狡诈与伪装,有时较人还更胜一筹。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便是他攫人噬人手段处。
所以可说:有生存的地方,就有江湖。
既然大家都投身在这险恶的江湖中,吃肉有吃肉的手段,吃草有吃草的活路——不管你是吃肉还是吃草,混江湖,就难免受伤,这件事,是一视同仁的。
所不同者,有些人/动物受了伤,可以回家。
而像她这样的人,是不能指望任何人在这时候来照料自己的。所以,她的伤,总是在奔波中恢复的。
她也没有家。
养伤对她而言,始终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她往前走,走得很慢,离火越远,身上越寒,伤痛在每一次踏步中加重,但决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回城。”
一阵风起,火焰吞吐摇曳,呼呼作响,万俟云螭的呼吸忽然就跟火光一样的乱。
他霍然起身。
“站住——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戚红药道:“没有。”
万俟云螭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怪异而奇特,手里的拨火木头,握处已碎如齑粉。
“你不问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么?”他大声道:“你就没想过,那些人真是我杀的!”
戚红药道:“怎么会呢,其实是我跟沈青禾勾结好,要引你上钩。”
万俟云螭两腮绷得铁一样,眼里映着火光,像怒绽的红花,“这蠢话我难道会信么?”
戚红药轻轻点头,道:“你当然比我聪明得多。”
这句话,提醒了他对她的欺骗。
万俟云螭哑住,懊恼自己失口,一时无措,忽然想起一事,探手往怀中去。
暖光映照下,仿似是一泓碧水窝在他宽厚的掌心。
“这是你的……是你的不是!”
戚红药若有所感,驻足回头,看去时一怔。
万俟云螭低声道:“费连晖——就是化名闻笑的那个蛛妖,拿来这个给我,说你,说你有危险,我不得不信……我……”
手套带着斑斑血污,正是仅剩的一只蓝颜。
他慢慢走近,把手套递去。戚红药眉头轻蹙,没有伸手。
万俟云螭心跳得快要裂开了,要不是四野安静,他简直疑心是胡烬追来。
要么,就是“雷鼓”余威仍在,否则,心怎能跳得这样闹人?
他故意笑了笑——干巴巴笑出声的那种——道:“我知道你恨我,你现在出手,我绝不躲避,也绝不还手。”
戚红药的眼睛始终凝着蓝颜,慢慢探手去接,道:“不了。”
万俟云螭听见这冷冰冰的两个字,胸膛里一股气,蛮牛一样横冲直撞,简直就要炸开,再也忍不住,猛然一把攥住她的腕子:“你要么杀了我,要么——”
要么什么?
他脸肌在跳动着,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个什么鬼样子,只是不想见她这么平静,好像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似的——
“你不肯动手,是为什么?因为你还喜欢我,是不是?”他也不要脸了,已做好了被怒斥、嘲笑和反驳的准备。
戚红药道:“是。”
万俟云螭呆住。
她终于抬眼,目光里有一种轻蔑,像是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
万俟云螭与那眼光一触,瞳孔收缩,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人也仿佛缩了一圈似的。
戚红药移目注视向篝火,道:“你满意了么?”
万俟云螭茫然道:“……什么?”
戚红药道:“现在,即便你不还手,我也杀不了你——你得意么?”
“不过,”她吐了长长的一口气,就好像她刚才不是说了一句话,而是亲手从喉咙里扯出一条三尺长还带有倒刺的荆棘。
要她亲口承认这一点,真叫人又痛,又呕。
但管怎么样,是说出来了。
最难捱的都捱过了。
她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我现在放不下,但早晚有一天,一定能熬过去,放得下。等我能杀你的那天,我一定会出手,你又何必急呢?”
她虽然没有杀他的意思,可是,万俟云螭看起来却像是已给她照着要害处斫了十七八刀。
他惨笑着点头,“好,好……”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能骗骗我?——你骗我一下,我一定信的,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每说出一个字,心口都像是给针搠着,他把自己的尊严都抛却了,眼里除了痛苦,还有些希冀。
沉默。
戚红药似是陷入思考,最终,还是回答了他:
“这几日,我也潜心反省,大约我杀戮太重,且临阵对敌时,常不拘手段,使诈撒谎——不知有多少道行高于我的妖物,都倒在了这一点上。”
“遇见你,算我的报应。”她嘴角弯了弯,“可我给妖骗也算了,自己总不能再骗自己。一个人要是连自己都骗,岂不太可悲么。实话而已,你不喜欢,也凑合着听罢。”
她说着话,侧了侧头。
篝火熊熊,这个距离,烤久了也会灼人,可再大的火堆,又怎么暖得了整片寒夜?
她的眼睛,正像是头顶的黑夜,火光的照耀,非但没有带来温暖,反更衬出那双眼里一种寒寂的凄迷。
她自己是不觉的。
万俟云螭却几乎要死在这双眼睛里,喉头一阵搐动,胸中痛极,忽然,什么都顾不上,莽撞地冲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她。
他打定主意,死也不要撒手。
他实在是分辨不出,身上这种钻心彻骨的痛,究竟是拜伤所赐,还是熔金生效呢?
这时候的这种痛楚,反成为一种救赎,他低头埋在她的颈侧,彼此呼吸纠缠,身影重叠,能够明确的感到,她也在颤抖。
真是痛极了。
可他现在只恨这痛为什么不能更剧烈些!
爱和恨,能够并存吗?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相悖的东西怎能并存?
就像你没法在火堆里保存一粒水珠。
可实际上中,强烈的爱,往往都掺杂着恨。
——如果没有那么爱,只是“喜欢”,反而不至于生恨。
因为爱会催生欲望。
既然无穷的爱会带来无穷的欲望,那无穷的欲望中,难免有一部分是得不到满足的。
于是有了恨。
他嗄声问:“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才肯,才肯原谅我呢?”
静了一瞬。
“我没有不原谅你。”戚红药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我只是不能原谅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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