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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4章行必果


江陵城下的战事,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持续消耗着『攻城方』的力量。

    在曹仁试图冷静观察战局,计算江东军在前线流血牺牲的数量的同时,在江东军大营的内部,一场无声却至关重要的权力交接,正在关羽的掌控下,悄然有序地进行着……

    要理解为何关羽能替代死伤的江东军校,接管这些由江东招揽训练的部队兵卒,那就不得不说孙十万这般带有浓厚私兵部曲色彩的军阀势力之中,兵卒的来源及其与将领的关系了……

    江东的兵源,大体可分为三类。

    其一,是孙氏早期赖以起家的淮泗旧部及其后代,这部分算是核心力量,但数量有限,且多担任中高级军官或精锐近卫。

    这些精锐兵卒,孙十万会随随便便拿出来给刘备么?

    其他的老将会愿意分出一部分给刘备么?

    显然都是不可能的。

    第二类的江东兵,是江东归附的各地豪强、坞堡主带来的私兵部曲。

    这些江东兵与其说是江东兵卒,还不如说是某个人的私人财产。这些兵卒相对来说也勉强算是精锐,其将主往往也投入大量的精力物力财力进行培养和训练,同样也是不会轻易分出来,给刘备用作『进攻』江陵的……

    所以分配到了刘备手下的江东兵,其实就是江东之中,数量最为庞大的,也是江东在历次征战,特别在平定山越过程中,收编、招募乃至强制征发来的兵卒。

    这些兵卒来自江东各地,成分复杂。

    有失去土地的农民,也有流亡的罪犯,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被征服的山越部落民。他们对孙氏政权的忠诚度,远不如那些早期追随孙坚、孙策的淮泗子弟。他们当兵,更多是为了糊口,或者是在乱世中寻求一条生路。

    这第三类的江东底层兵卒,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对于国家、民族等宏大意义,根本没什么概念。

    他们显得更为实际,更看重是谁带领他们打仗,是谁给他们发饷,以及是谁决定他们生死荣辱……

    在战场上,他们也习惯于听从熟悉的军号、认准熟悉的旗帜、追随那些能带领他们打胜仗,又能减少伤亡的将领。

    于是这些江东兵卒是『认将不认主』的。

    一旦直接统领他们的军官阵亡、调离或被架空,而新的将领展现出足够的能力和威望,并能保障他们的基本利益,如军饷、粮食、相对公平的待遇等,这些兵卒很容易就会转换效忠对象,至少是暂时听从新长官的指挥。

    如今在江陵城下,刘备和关羽,正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

    连续数日的『猛攻』,孙权安插在军中的那些中高级死忠军官,被刘备借着徐晃的刀,『精准』打击,伤亡惨重。

    这些孙权特意安插的中底层的军校军官的阵亡或重伤,使得他们原本统领的部队瞬间失去了直接指挥核心。

    底层的什长等什么的,虽然还有很多,但他们职权有限,且同样对未来的命运感到迷茫和恐惧。

    在伴随着原本直属军校军官的伤亡之后,这些江东兵卒也难免会产生一些惶恐不安来。

    就在这时,关羽出手了。

    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高调宣布接管,而是以一种沉稳渗透的方式,填补了权力真空。

    关羽首先以『统筹战事、补充损耗』为名,下令重新编组那些因军官阵亡而失去建制的部队。

    在编组过程中,关羽将属于刘备阵营的旧部军校或心腹军官,安插到江东军之中,担任新的中低层指挥官。

    这原本是极难做到的……

    毕竟原本江东军之中也是各有统属,想要空降当然也会遇到地头蛇的问题。但是现在这些地头蛇死的死,伤的伤,空出来的位置也就没人去和刘备旧部空降兵对抗了。

    同时关羽还亲自巡视各营,慰问伤兵,督促后勤保障。

    不得不说,关羽那相貌,可真是仪表堂堂,又是北方大个头,站在一群江东南越兵之中,用鹤立鸡群都不足以展现出关羽的威风,再加上其本身强大的武力值,自然就具备了极大的震慑力和吸引力。

    对于这些刚刚失去长官、人心惶惶的普通江东兵卒来说,有这么一位声名显赫、看上去能够带领他们活下去甚至获取战功的超高武勇值的将军,自然是喜不自胜,毫无芥蒂的就换了阵营。

    而且随着关羽前来的,还有『汉室宗亲』的名头!

    刘备旧部有意无意的强调,刘备的『汉室宗亲』身份,暗示跟随刘皇叔才是『正道』……

    一整套的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

    于是在关羽的整顿之下,那些原本属于孙权派系的江东兵卒,在失去直接长官后,几乎没有什么剧烈的反抗,就逐渐被纳入了关羽的指挥体系之下。

    他们或许当下对刘备集团还没有多深的归属感,但已经开始听从关羽的命令。

    刘备暗中观察,当他看到原本可能引发内乱的隐患被消除,军队的指挥权逐渐被牢牢掌控在自己兄弟手中,心中自是大定,便越发从容的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掌握了实际的兵权,刘备接下来与曹仁的『合作』,底气就更足了,也有了更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刘备再次派遣孙乾前往曹军大营。

    这一次,孙乾的态度与上次的『愤懑质问』又有所不同,不仅是态度强硬,表示非常遗憾和失望,乃至可以说是最后的通牒。

    『曹将军!』孙乾见面便开门见山,语气沉痛悲伤,似乎溢于言表,『连日攻城,我江东将士血染城垣,尸积如山!将军当日承诺并力破城,言犹在耳!然至今仍见贵部大军陈于后方,鼓噪有余,进取不足!莫非真要等我部儿郎流尽最后一滴血,贵军才肯上前么?!』

    『这……』曹仁被如此指责,也是有些面皮挂不住,强笑道,『不是公佑想象那样……』

    孙乾根本就不听曹仁解释,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曹仁,『吾主皇叔命乾前来,并非乞求,而是告知!若曹将军仍无诚意,依旧欲行那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之事……则此盟约,不要也罢!我军便拔营,退出江陵战事!这攻城之责,这荆楚之地,便尽数交由将军独力承担!只是不知……呵呵!届时将军如何向曹公交代?又如何应对即将南北骠骑大军之兵锋交击?!』

    孙乾话音落下,曹仁顿时色变。

    这确实是曹仁及其担忧的事情……

    刘备若此时撤走,不仅『合击江陵』的计划彻底破产,他曹仁更要独力面对荆北四面重围的危险!

    更何况还有来自襄阳内部的不稳!

    整个荆州的形势将急转直下!

    看着孙乾那一脸愤怒,似乎毫无转圜余地的神情,回想起自己观察江东军『真实』的伤亡情况,以及刘备可能确实急需江陵作为立足之地的推断,曹仁知道,自己不能再观望下去了……

    刘备已经展现了『诚意』!

    现在轮到他曹仁拿出『诚意』了……

    否则这个脆弱的联盟瞬间就会瓦解,刘备尚可退,而曹仁他将独自承受所有的压力,又何有什么退路?!

    曹仁脸上阴晴不定,片刻之后,便沉声说道,做出一副慷慨模样,『公祐先生何出此言!曹某岂是背信之人?!前番确因某营垒初立,需稳固后方,兼之探查敌情,故而未尽全力!今日既见左将军如此赤诚,我曹仁若再迟疑不进,岂非让天下人耻笑?!公佑且看!』

    曹仁拔出战刀,一刀砍下了桌角,似乎是表明自己破釜沉舟的态度,『请回复左将军!明日!就在明日!我大军必出,与左将军并力猛攻江陵城!不破此城,誓不收兵!』

    孙乾盯着曹仁,似乎要确认他话中的真伪,片刻后,方才微微拱手:『既如此,乾便拭目以待!望将军……言出必行!』

    送走孙乾后,曹仁慷慨之色褪去,又皱着眉头,思前想后,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叹息一声……

    曹仁吩咐副将,『传令下去,明日拂晓造饭,全军备战!攻克江陵!』

    无论刘备有何算计,至少在当前,攻下江陵,符合他曹仁的利益。

    至于城破之后……

    那就各凭本事了!

    江陵城上空,战云愈发浓重,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惨烈攻城战,似乎已不可避免。

    ……

    ……

    翌日,辰时。

    轰鸣的战鼓声,拉开了新一轮血腥攻城的序幕。

    曹军大营辕门洞开,一队队身披重甲的步兵,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催促和战鼓的轰鸣中,蜂拥而出,直扑江陵城下。

    与之前几日逡巡不前的姿态截然不同,这一次曹军显然拿出了压箱底的实力和决心。

    或许是为了弥补之前『坐观成败』的消极印象,也或许是这几日之中曹军确实赶制、组装了一批攻城器械,曹军摆出来的阵势显得颇为雄厚。

    高大的井阑被缓缓推向城墙,上面的弓箭手不断与城头对射,压制骠骑守军的活动。

    沉重的撞城车,在十数名壮卒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小山,瞄准了江陵厚重的城门。

    更多的是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的曹军步卒,扛着粗糙的云梯,嘶吼着向城墙发起了亡命冲锋。

    『杀!让那些只会在水里扑腾的江鸭子看看,什么才叫攻城!』

    曹军督战的军校们挥舞着战刀,用充满地域歧视的粗野口号激励着士气,同时也将一种骄狂的情绪灌输给士卒。

    面对曹军陡然提升的攻势,城头骠骑守军的反击,也同样的变得更加犀利!

    徐晃亲临城头督战,沉稳有度,不断下达着简洁而有效的命令。

    『弓弩手,覆盖射击井阑!』

    『滚木擂石,架上来!对准云梯!』

    『叉手准备!』

    『金汁烧好了就端过来!』

    『小心敌军撞车!去取火油来!』

    命令执行,高效且准确。

    骠骑军的强弓硬弩展现出惊人的精准和威力,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曹军的井阑。

    虽然井阑有护板,但依旧不断有曹军弓箭手中箭惨叫着从高处跌落。

    沉重的滚木擂石被守军奋力推下,带着恐怖的呼啸声砸向攀爬云梯的曹军士卒。

    往往一根檑木就能将整架云梯上的敌人清扫一空,血肉模糊的尸体带着鲜血落下。

    而最为恐怖,也最容易让曹军兵卒胆寒的,便是金汁和火油。

    当曹军士卒冒着箭雨檑木,好不容易接近城垛时,迎头浇下的便是这恶毒至极的液体!

    被金汁淋中的士卒,瞬间皮开肉绽,发出非人的惨嚎,伤口溃烂不堪,苦痛非常!

    即便当时未死,也基本等于是去了半条命,丧失了战斗力。

    而火油则是主要针对曹军的攻城器械。

    粘稠的液体泼洒而下,随后一支火箭射来,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将好不容易打造的云梯楯车以及下面的曹军士卒一同吞噬!

    焦糊的恶臭和凄厉的哭喊声弥漫,仿佛人间炼狱。

    曹军的攻城器械,在骠骑军有针对性的打击下,损失惨重。

    好不容易推到城下的撞城车,被城头集中投下的巨石和火油罐重点照顾,很快便燃起大火,瘫痪在原地,成为巨大的火把。

    井阑也被骠骑军的弩炮和精准射击压制,难以有效发挥作用。

    曹仁立马于后方一处高地上,密切注视着战局的进展。

    他看着己方士卒前赴后继地冲锋,又在骠骑军顽强的防守下成片倒下,尸体几乎铺满了城墙根下的土地,鲜血汇成了小溪,汩汩流淌。

    他麾下的精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着。

    『这……』

    曹仁心中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骠骑军的抵抗,太顽强了!

    也太有章法了!

    这些骠骑军的反击,精准而高效,仿佛早有准备……

    难道之前江东军没能消耗光骠骑军的防御储备?

    而且骠骑军这么舍得用火油等手段,难道就不怕久守必失?

    曹仁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江东军负责的南城方向。

    那边的战况似乎也同样激烈,喊杀声震天。

    但仔细看去,江东军的攻势虽然凶猛,却似乎……

    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的云梯数量似乎不如曹军多,冲击的波次也显得有些……

    少了一些?

    『莫非……』

    曹仁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疑虑如同毒草般滋生。

    不过,前几天曹军站在一旁『看戏』,如今江东军这种出声不出力的举动,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有仇不报非君子。

    曹军做了初一,也难怪江东军做十五。

    理解虽然理解,但是曹仁依旧觉得不爽,毕竟人人都想要只做初一,不要十五。

    就在曹仁准备派人去和刘备知会一声,表示江东这样也够了,报复也要有个限度,应该拿出点劲头来的时候,就听到江陵城墙上猛然之间一阵喧哗,声浪宛如直冲云霄一般!

    『报——!』

    一名从前方狂奔回来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到曹仁马前,脸上带着极度兴奋乃至扭曲的表情,嘶声力竭地吼道:『将军!将军!登城了!江东军……江东军登城了!南城!南城被突破了!』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曹仁耳边!

    『什么?!你再说一遍!』曹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将军!』斥候激动得语无伦次,『小的亲眼所见!南城墙上,已经竖起了江东军的旗帜!有江东兵卒已经杀上城头了!骠骑军……骠骑军好像在溃退!』

    曹仁忍不住伸长脖子远眺。

    在江陵南城方向传来的兴奋和狂乱的呼喊声,似乎证明了这一切!

    登城了!

    江东军竟然先一步登城了!

    『彼娘婢之!』

    曹仁脱口而出!

    巨大的诱惑,如同魔鬼的低语,瞬间击穿了曹仁心中刚刚升起的重重疑虑!

    之前所有的谨慎,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确凿』的战果面前,顿时就如同残雪遇到烈日,消融得干干净净!

    对攻破江陵,改变荆州南部战局,乃至扭转曹军在荆北的颓废姿态的欲望,如同炽热的岩浆一般瞬间涌动上来,淹没了曹仁的理智!

    曹仁当即进行了脑补!

    是了!

    定然是骠骑军为了抵抗曹军猛烈进攻的西城,导致南城的防御相对空虚!

    刘备这厮,倒是捡了个便宜!

    不!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战机稍纵即逝!

    若是此时再不跟进,那么岂不是坐看江陵城落入刘备之手?

    我曹仁辛苦一场,损兵折将,最后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必须立刻投入所有力量,趁骠骑军阵脚已乱,抢在江东军完全控制江陵之前,杀入江陵!

    『来人!』

    曹仁猛地起身,拔出战刀,直指江陵,『传令!压上去!破城就在今日!先登城者,赏千金,官升三级!后退者,斩!』

    『哦吼——!』

    被『登城』消息和重赏刺激得双眼发红的曹军士卒,发出了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着看似摇摇欲坠的江陵西城,发起了开战以来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总攻!

    曹仁死死盯着西城墙,心脏狂跳,血液沸腾。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旗帜插上江陵城头,看到徐晃授首,看到荆北危局因此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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