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5节 走心
“这个问题……太寡淡了。”
莉芮尔转头对着枯朽者眨了眨眼:“这对于一个出身极乐净土的女巫来说,简直毫无难度。”
“你可知道,在极乐馆里有不少人主动花钱体验和非人生物的欢愉?甚至再重口一点的,极乐馆也有提供服务哦。”
“更不用说,这还是为了生存。”
“所以答案毫无疑问,我当然会这么做。”
枯朽者:“……”
看着莉芮尔那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枯朽者脑海里全是问号,是它见识太少,还是说人类的极限太离谱?
不过,枯朽者也只是怔了一秒,便默默收回了关注,然后转头看向了诺美芬斯。
它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是想看看诺美芬斯认不认可这类问题。
莉芮尔也看了过来。
诺美芬斯发出缓慢而沙哑的笑声:“我虽然很喜欢看一些有趣的好戏,但是,这种脑洞话题,却不是我如今的爱好。或许,之后会有其他分身喜欢,但很遗憾,我已经老了,并不热衷此道。”
枯朽者、莉芮尔:“……”
他们互觑一眼,无奈叹气,毕竟解释权在诺美芬斯手上,他们也没办法。
只能继续试探。
“这次你先吧。”莉芮尔示意枯朽者来。
枯朽者想了想,开口道:“你人生中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枯朽者没有立刻询问心中所想,有些问题是需要铺垫与契机的。
一听枯朽者的问话,莉芮尔立刻明白,它这次选择的是聚焦个人隐私,但却带着情绪重量的走心类问题。
这种问题在茶话会上偶尔也会出现,但必须是那种非常私人性质的茶话会。
荒唐之后走走心,这是常态。
莉芮尔仔细思索片刻,很快就品出了这问题里的门道。
枯朽者选得极聪明,刚才,这面墙的诺美芬斯分身明确说出自己“已经老了”,而任何一种智慧生命到了暮年,心境都会和年轻时不同。年轻时或许偏爱刺激、荒诞的热闹,可到了回望往昔的年纪,更能触动他们的,往往是那些藏在情绪褶皱里的过往。
尤其是偏爱回忆……遗憾。
或者说,偏爱回忆当初没有选择的那条路。
莉芮尔给枯朽者递出一个“赞赏”的眼神,她有种预感,这个问题的类型,或许能过!
分析了问题类型,莉芮尔也在思考自己要怎么回答。
首先,肯定是不能说谎。
他们已经经历六次问之墙考验了,对规则非常熟悉,她和枯朽者私下也讨论过,诺美芬斯应该没有鉴别谎言的能力,但似乎能捕捉到回答者是否真挚。
以他们如今“凡人”的状态,这其实比鉴别谎言还要更难应付。
因为,如果只是鉴别谎言,哪怕你刻意隐瞒关键信息,只要说出口的都是真话,它就无从察觉。而这一点,目前身为“凡人”的他们,是可以做到的。
可若是要鉴定回答的真挚程度,就意味着他们回答时必须心无旁骛、心神要合一,一旦你心里藏着掖着,想靠隐瞒关键信息来敷衍,这份“不真挚”就会被诺美芬斯捕捉到。如今力量被压制的他们,是很难做到一边“心与神合”,一边还要撒谎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完全说真话,且真话还不能有所隐瞒。
也就是说,枯朽者向她提问“人生最遗憾的事”,她也必须完完全全按照真实情况来说。
那么,她要说吗?
莉芮尔回忆着自己人生中那些遗憾过往。
神夏草原的血疫之灾、爱而不得的陌路两边、沉沦欲望的荒诞时间、破而后立的枯朽之夜,还有辗转反侧的求活之路……
这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要说她这一生最恨的事,毫无疑问是神夏草原的那场血疫之灾;但要说最遗憾的事……
最后定格在了一张苍老的脸上。
莉芮尔眼里闪过复杂与遗憾:果然最遗憾的还是关于……她。
她仔细的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完整的说出来,这件事于她而言,并没有涉及到太多的隐私。
而且,之前其实在第一面问之墙时,她已经有所涉及,这次只是详细说出缘由罢了。
想到这,莉芮尔抬起头。
“我最遗憾的事,是昔年我最疼爱的一位学生,因为我的判断失误,而导致生机大量泯灭……”
“那是我还在极乐净土时的事,极乐净土有两个大派系,一个掌极乐欢愉,一个掌净世卫道。”
“而我就是净世派的卫道者。”
“被称为‘虫群之心’的传说巫师因瑟柯特,曾在手札里记录过一句话:派系之争是埋在所有智慧族群根里的毒,人类尤甚,越是自诩清醒的群体,越容易被理念撕裂。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国,都会因为派系理念而内耗争斗,所以比起人类,我更喜欢虫群。”
“因瑟柯特阁下这句话说的没错,派系斗争任何地方都有,包括极乐净土。而我,因为动了极乐馆一些表演项目的利益,所以极乐派系的人,用尽心力,将我推上了派系斗争的牺牲席。”
“而我背后的净世派,嘴上说着卫道,但其实坐在高位的那几位,各个在极乐馆中的利益牵扯深入骨髓。”
“所以,无人为了解难,我彻底成为了牺牲品。”
“我自然不甘,既然都说我是反派者,那我可以变得比她们更欢愉、更享乐……”
“那段时间,我成为了真正的欢愉魔女,极乐馆最受欢迎的几个表演,都是我在背后操控的。”
说到这,莉芮尔看了眼枯朽者:“而那些表演,比你提到的猪头人,更加的不堪入目。所以,你懂我为何评价你的问题很寡淡吗?这就是原因。”
“我虽然化身欢愉,但我内心在告诉我,我不能堕落。我要守持自我,我要以身为筏,成为真正的极乐净土。”
“但……我做不到。”
“欢愉而不堕,话本里倒是屡见不鲜,但真正享得极乐还不沉溺,还能找回自我的,这在现实里基本见不到。”
“所以,我嘴上说着不堕,身心却在欢愉中慢慢被蒙蔽,我以为自己是在用叛逆作为反击两大派系的筹码,但实际上我逐渐成为了她们最乐见的同路人。”
说到这,莉芮尔眼里似乎隐隐有一些细碎而悲伤的光。
枯朽者低垂双眸,喉间轻叹。
莉芮尔:“我很清楚,如果我继续堕落下去,我必然会变为蜘蛛网里逃不掉的虫豸,然后被她们一口一口的吞吃掉。”
“但我身不由己。”
“后来,是我的学生将我带走,她叫阿思翠。”
“她本来是净世派最出众的圣女,被所有人称为光明的遗珠,可以捍卫净土的新神……她的未来可以很美好,但是,她选择了反叛。”
“她不像我,我的反叛像是一场笑话,堕落成了欢愉的裙下臣;而她,则用净世之虫,杀死了大量派系的蛀虫,还毁去了极乐派的欢愉之泉,以彻底反叛之姿,判出了极乐净土。”
“而她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救我。”
阿思翠看到了莉芮尔的痛,也看到了她清醒的沉沦,知道她无法自救。
作为学生,阿思翠能感同身受老师的无奈,她知道唯一能救出莉芮尔的方法就是:改易被欢愉之力浸透的神经。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
天空机械城研发院的成员之一,精通神经改造的炼金大师,被称为“神经的漫游家”的斯特灵。
于是,她去到庞克主题公园,找到了斯特灵。
再之后,阿思翠答应了斯特灵的一些离谱要求,将极乐净土里最珍贵的极乐核心与净世之环带了出来。——而这,也是她必须要反叛的原因。
“后来,我被她从极乐馆带走后,整整十多年,都在戒断之中度过。”
“等到身体稍微恢复后,阿思翠深度参与了斯特灵的实验,帮我改易了所有欢愉之力浸透的神经。”
“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变得佝偻苍老。”
“因为斯特灵设计的机械神经改易,需要动用极乐核心与净世之环,而它们只能用生命力驱动,而且必须是极乐净土之人的生命力。”
“类似生命力的献祭仪式。”
彼时,只有她们两人来自极乐净土,莉芮尔作为受治疗者,显然不可能动用她的生命之力,所以阿思翠用了自己的生命。
“我后来用各种方法想要补充她丧失的生命力,但完全没有用。”
“后来斯特灵告诉我,她丧失的并不是单纯的生命力,彼时阿思翠才刚刚达到正式巫师,是无法支撑极乐核心与净世之环的运用,她把自己的寿命也献祭了进去,才补上了缺失的窟漏。”
讲述到这的时候,莉芮尔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但枯朽者抬起头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颊上已经有了湿漉漉的痕迹。
“寿命其实也是可以补充的,但她失去的太多,已经毁了根基。”
大部分的补充寿命之物,都无法使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自然的进阶,成为二级巫师,才能补充寿命。
但她身体完全支撑不了进阶,必须有一定生命底蕴才行。
于是就进入了悲剧循环:寿命无法补充,需要晋级;而晋级又需要生命底蕴,而生命底蕴则要寿命补充。
“后来兜兜转转,我来到了深渊。”
“我来深渊,既是为了狩猎红疫大魔神,同时也是无颜去见阿思翠……”
“如果当初我的决定更加聪明一点,或许,就不会让阿思翠陷入到如今的绝境。”
说到这,莉芮尔深深的闭上眼。
许久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睁眼看向枯朽者:“这就是我人生到今天为止,最为遗憾的事,也是我用尽一切都想要去弥补的事。”
说完后,莉芮尔看出枯朽者眼中的怜悯,甚至能从它嗫动的喉结中,感觉到它可能会脱口而出的安慰。
莉芮尔几乎没有停顿,直接道:“不用可怜我,任何人的可怜,都会让我更恨我自己。”
“还是回到正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枯朽者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涌到喉头的话,最后还是被它强行压了下去。
它沉默着点点头:“你问。”
莉芮尔抬眼看向枯朽者,她的眼神中还带着一丝怅然与恍惚,显然她还没有从之前的回忆中走出来。
好半晌后,才开口道:“你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个决定是什么?”
当听到莉芮尔的询问后,枯朽者一愣,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这个问题……若是在今日之前问它,或许会是一把尖刀,锐利地割开它尘封的过往,将那些凝固时光中的痛,重新翻出。
但今日之后,这个问题已经不会再让它那么痛了。
莉芮尔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提起这个问题,一方面是这个问题和他的问题恰好同个类型,另一方面,怕也是存了几分手下留情的心思?
因为,答案其实莉芮尔能够猜到。
“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是那一夜我答应了埃兰,和他一起登上了群星学院的最顶层。”
“那一夜,漫天的繁星是我与他的背景。”
“埃兰说,他看到了我留在桌面上,那张忘记收起来的纸条。”
“那张纸条上写着我的梦想。”
——穿越苦旅,直抵繁星。
“在璀璨的星夜下,埃兰站在楼顶的护栏前,转头对我说,他的梦想也是想要去更遥远的世界看看。”
“但是,作为首席学者,他没办法肆意妄为,所以他将这个愿望埋在了心底。但这个愿望就像是一株野草,哪怕不断的修剪,它还是要往外冒。”
“埃兰说,他很多次都想要放弃一切,追寻自己的梦想,最后他克制住了。”
“但他很难过。”
“直到,他看到了我写的纸条,他得知我竟然和他有同样的梦想时,他开心极了,当夜就把我叫到了楼顶。”
枯朽者眼神里闪烁着过往画面。
繁星下的少年,意气风发。
“他说,他无法离开,所以想把自己的梦想交托给我。”
“让我带着他的梦,去远方,去群星,去真理的彼岸。”
“我……”
“答应他了。”
“我一直记得那晚,他听到我的答案时,露出的灿烂微笑。”
枯朽者说到这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轻声道:“但我现在后悔了,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一夜不要答应他。”
“我甚至希望当时的我,能推他一步,让他亲自去实现梦想,换成我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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