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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回:光影之应许


“唯一的魔神吗……”阿德勒十指交叠于面前,“确有相关的书面记录。‘用诱惑和暴力阻碍解脱,是佛法考验的化身’……是这样的存在。”

  “所谓‘天外有天’也确有其事。”云霏亦正襟危坐,“色界‘光音天’中的存在,以光为语言,不需要声音交流,也被认为是人类最早的来处;色界顶端的色究竟天,有着被称为色究竟天如来的存在,也就是众人皆知的‘大日如来’。”

  九方泽也放下成见,平静地附和道:“我也曾在虞府书房的古籍中,读到过相关的知识。哪怕是三界的顶点,无色界的第四重天,非想非非想处天,天人的寿命长达八万大劫,也仍在六道轮回之内。众生常误认为此处就是涅盘,实则果报也有散尽的一天。”

  梧惠迷茫地看着他们。

  她的视线缓慢地掠过每个人,而每个人的表情都略显凝重,包括莫惟明在内。

  她有一种“我果然不属于这里”的念头。

  相关的书,她并不是没有在图书馆里看过,但文字只是匆匆掠过视网膜,根本没在脑子里留下印象。她仿佛回到上数学课那阵。考试时清晰地记得自己见过这个题型,隐约记得应该套用哪套公式,然后明确地忘记了过程和答案。

  但得知施无弃现在仍平安无事,且颇有进展,她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羿晖安倒还真敢说,莫惟明可记得羿家书房里都有些什么读物,“但反正我听明白,你是说阎罗摩没了吧?”

  “我只是说祂淡化了与人间的联系,而且,兴许并非刻意为之。”

  “比起那个……你最好别忘了,曜州近海依然属于曜州的治安管辖范围哦?”羿晖安向前倾斜,饶有兴致地审视拥有施无弃皮囊却不属于他的身体,“公然出现在公务人员面前,胆子还真不小。即使这里是殷社的地盘,我们也能以执法者的身份当场逮捕你。”

  施无弃礼貌地“回敬”:“所以我才说,希望各位,将重点稍微挪到大局之上。”

  “想说我不顾全大局呗?”羿晖安向后仰去,双手叠在后脑上,懒懒地靠着椅背,“那你最好有更多有价值的情报。这些东西太空、太大,离我们太远。很多事情,诸位不是不感兴趣,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羿昭辰抱着双臂,微微点头:“的确。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动员会吗?那也要有具体的计划吧。不能光提出问题,而不给出方案。”

  “哈哈哈。那您还是小看我的能力了。”施无弃毫不介怀地调整镜片,又道,“而且我不是很认可开阳卿的说法。仔细想想吧……我们所担忧的那个存在,倘若入侵人间,最先遭殃的可是我们星徒哦?”

  梧惠终于颤颤巍巍举起了手。

  “那、那个,打断一下……请问是不是这样理解?也就是说,确定以人类为容器,要使自己‘降临’于人间的,正是那个什么——第六天天魔?”

  “我以为这是谁都已经听明白的事儿了。”

  羿晖安不忘嘲弄一句。真是看不透她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梧惠可不惯着她。

  “那还真是抱歉啊!”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危及人类存亡的问题。”云霏倒是义正词严起来,这让梧惠莫名感到一丝安心。“我认为最根本的方法,是断绝祂‘降临’的可能。”

  阿德勒拈着下巴:“损毁祂在人间布置的基石吗?但据我所知,唯一一个已经被破坏的——抱歉——的法器,是蓝珀。而且,还是用另一件法器做到的。也就是降魔杵。”

  于是人们又看向了羿晖安。

  九方泽直言:“开阳卿的法器,是在曜州境内么?”

  “不该问的少打听。对别人的法器不要有太强的占有欲。”

  她的用词都算不上是过激了——因为她总这样。九方泽也不与她争论。

  梧惠暗忖,云霏这番话,算是将她最危险、最根本的念头挑明到了台面上。这种事,她和极月君早已在做了——摧毁法器,连同星徒一起。虞颖作为实验品,算得上成功,而自己……纯属误打误撞,运气糟糕透顶。

  她的性命早已危在旦夕,而如今,这迫在眉睫的、关乎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威胁,成了公开讨论的事实。

  她不禁陷入沉思。先前曾听闻,阎罗摩于人间“降临”,需三位以上的六道无常作为祂的“容器”。第六天天魔若要“降临”,似乎能轻易融入这些法器——有机或无机之物。

  那自己呢?自己又是如何与那无机之物相融的?梧惠想到之前的虞颖,又想到方才的莺月君,就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并未误食过任何含有蓝珀的成分之物啊?

  正当她思绪纷乱之际,莫惟明忽然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有一个疑问。倘若天魔意图对人间降下所谓‘考验’,为何其规模是集体性的、足以对全体世人造成伤害的量级?按典籍所述,祂通常只需派遣麾下天人,干扰特定个体的修行即可。何至于要倾覆整个人类的文明根基?”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指尖轻点红珊瑚烟夹的殷红终于开口。

  “世有十恶,为祸人间,搅动风云。后来证实,那些所谓的‘恶使’,实则也是阎罗摩设下的人道的清洁机制。”她微微抬起眼睑,“如今想来,除了维持平衡之外,或许还有另一层深意……比如,防止人间产生过度的‘恶’,以进一步防止天魔的入侵。不,应该说是‘于混沌内部显化’。祂只干涉个体,可能是因为祂无法干涉群体,而不是不想。”

  “你就当,祂本身的目的就是把人间搞得一团糟吧。”羿晖安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至于为什么,”施无弃开口,倒是省得人追问,“简单的计算题。人间恶业越大,其生命状态充满了极端的痛苦、恐惧和愚痴,转生至三恶道的灵魂越多。这样的状态自无法出离三界。祂的目的,只是让灵魂停驻在欲界——这是对欲界之主存在的证明。”

  莫惟明道:“所以……人类文明的覆灭可能是一个结果,但不是目的,只是他达成目的的手段造成了这个局面。”

  “众生修行,跳出三界轮回,即彻底离开天魔统治的体系。这对欲界之主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九方泽道,“在道德沦丧、痛苦不堪的人间,人们为基本生存而挣扎,没有闲暇、心力和环境去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更不用说静心修行。”

  施无弃点头道:“没错。这直接扼杀了修行和解脱的种子……在极端环境中,善良和慈悲难以存活。人们更容易变得自私、猜疑。这些品质与解脱之道背道而驰,却契合欲界恶道的轮回。”

  “真残忍啊……”梧惠忍不住低声说。

  “天魔不具备人性,祂的行为不是出于嫉妒、仇恨或以折磨他人为乐的情绪。祂的动机是纯粹的、功能性的,其职责不是让个体感到幸福,而是确保体系本身的平衡和存续。”施无弃平静地说,“人类追求的秩序是和平、公正与善良,天魔所维护的秩序,是业力法则的运转。并非‘反对善’,只是单纯对这套规则加以维护。而让行恶者堕入恶道,正是规则运行的体现。祂的‘秩序’是宏观冰冷的,而非微观的、温情的人间伦理。”

  羿晖安笑起来:“我还蛮能理解这套逻辑的。”

  羿昭辰的手不自觉地反复摩擦着眼镜的金链。“人类这种生命形式,只是轮回的一环。是过程,也是工具——的确是冰冷无情的事实。”

  “诸天的存在,包括阎罗摩在内,都非常重视制衡。”殷红道,“我也曾与朽月君讨论过。相较之下,其他天神所在意的,是维护六道的内部稳定;而天魔则需考虑到三界,考虑到‘资源’的涌入与流失。我当时对她说……就好像不同队伍的队长,想的是如何管理好自己的队员;而集团老总这样的身份,就不得不考虑更多——我说得对么?羿司令。”

  羿晖安大笑起来。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才说,我相当理解啊。相信各位社长、会长也能明白吧?”

  梧惠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

  施无弃在今日所说的这番话,对在场大约半数的人来说没有太多价值。他们早通过自己的渠道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从一开始,就是统一战线的。

  梧惠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远超寻常恐惧的寒意。

  不仅因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切身影响着她的权力暗潮涌动,还有那番冰冷彻骨的剖析。这是一种对超越人间伦理框架的、庞大而漠然的“规则”的茫然。由人间烟火铸造的肉体凡胎,根本难以真正理解这种层面的“秩序”。

  世间千万如她一般的人,终其一生都只是想着如何安稳度日,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入这些高等存在间关乎存亡的纷争。这本就是种极大的不公——可悲的是,连公平与否的标尺,也攥在那些存在手中。

  她沉默着,却通过琉璃带来的微妙“共感”,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几乎从每个人身上隐隐透出的,与自己相似情绪。但同时,她亦能清晰地分辨出,在这份沉重的底色之下,每个人都带着截然不同的决绝。

  也许,施无弃此刻将这一切“摊牌”,并非是为促成某种团结或共识。他只是让人们更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早已存在的事实:在场的每一个人,其实早已各自做出了抉择。

  梧惠下意识地看向莫惟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种无言的、近乎凝固的深沉。她曾多次见过他陷入这种状态,每一次,她都猜不透那平静表面下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思绪;而每一次,他最终总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决断。

  作为人类,她此刻只衷心希望,她所重视的朋友不要觉得太糟。

  莫惟明蓦然开口。

  “所以他……其实一直在和这种意志斗争吗?和天魔?”

  人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包括施无弃,也投来了意味深长的注视。

  梧惠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尽管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说的是莫玄微。

  下一秒,莫惟明猛拍桌子。情绪比起决堤的洪水,更像沼气从深井里翻腾而起。

  “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和天斗吗?!为了证明什么?人的自由意志?人的存在价值?人性的重量?可这又能改变什么?!他甚至得不到世人真正的敬佩!那些赞誉,全是给那个精心塑造的学者、慈善家!真正的他做的事,那些为了更大更长远的‘什么’而牺牲掉的‘眼前’和‘少数’——这和魔神又有什么区别?!”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激烈的尾音在空气中震颤。

  但接着,羿晖安猛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快得带风,几步就跨到莫惟明面前,没有任何预兆地扬起手来。

  啪!

  清脆的响声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羿晖安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震惊而失语的莫惟明。

  “不是还有句古话吗?”她的声音很低,像丝绒裹上钢铁,“叫人定胜天。”

  她稍稍再靠近一寸,冰冷的气息扑到莫惟明灼热的脸上。

  他恍然发现,她的双眼大而明亮,却如此诡谲——嵌套着恍若流动的、日蚀般的环,似有日珥在瞳仁边缘刺探。微暗的金光在帽檐制造阴影下,灼食出一对纳入万物的洞窟。

  又闪着不灭的光。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家族,当年会选择你父亲合作。看着吧,医生。我会证明的……证明给你们所有人看。”

  不是在阐述愿景,而是在陈述必将到来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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