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5章 谈判
南阳地势险要,四面皆有天险屏障。
北依秦岭,山脉连绵,构成天然防线。
南临汉水,与军事重镇襄阳隔江对峙。
西靠武当山,为秦岭与大巴山余脉交汇之处,地势复杂。
西北有武关道,可直通关中,是为战略通道。
东北接许昌,东南连汝南——这两地现已尽归大汉掌控,如果吴国当真想要南阳,大约这就是最坏的消息。
如今南阳处于汉、吴两国共同控制之下,魏国势力已被完全隔绝在外。
而由于许昌、汝南由汉军驻守,关中兵力又可经武关随时东出,加上上庸、汉中两地从西面牵制襄阳。
吴国若想独吞南阳,没有大汉首允,绝无可能。
真要强行动兵,触怒大汉,汉军可三面合围:
许昌、汝南兵出东边;关中劲旅自武关南下;上庸、汉中压向襄阳西侧。
届时莫说保全南阳,就连襄阳重镇,亦可能被汉军一鼓而下。
如果换成冯某人,他就绝不会为了面子政绩,而非要去拿这个烫手山芋。
实际好处没有,反而把自己置于险地之中。
大司马府的厅堂,茶香袅袅。
秦博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借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紧张,筹措了好一会言辞,这才将将诸葛恪对南阳的想法和盘托出:
“君侯明鉴,诸葛太傅深知南阳乃战略要地,故不敢奢求独占。今愿以不取南阳为条件,换取蜀地粮米百万斛,以解荆州粮荒。”
“此实为两利之举,既可安吴地民心,亦可使南阳明确归于大汉,免去两国争端之忧。”
冯永闻言,一下子就瞪大了眼,同时身子也跟着坐直了。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秦博预想中的权衡神色,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
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却又强忍着不便放声大笑,最后仅仅轻轻“呵”了一声。
声音虽轻,但却充满了嘲讽:
“秦君,我没听错吧?你是说,贵国太傅是想用一个还不属于吴国,甚至需要经过我大汉同意才能得到的南阳郡,来换我大汉实打实的百万斛粮食?”
冯大司马的语速不快,但语气中的嘲讽毫不掩饰,让秦博感觉压力大增:
“这生意经,算得可真够精明的。莫非是吴地近来商贾之风太盛,连诸葛太傅这般经纬之才,都学会了这‘空手……套白狼’的绝技?”
元逊也不叫了,直呼“诸葛太傅”,生分之意,显而易见。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秦博额角瞬间渗出细密汗珠,连忙起身拱手:
“君侯言重了!太傅绝无此意!实在是荆州粮价腾踊,民生艰难,太傅忧心如焚,才出此权宜之策。”
“况且,若大汉肯应允,便是默认南阳归吴,我国便可名正言顺接管,届时……”
“届时?”冯永打断他,脸上的冷笑之意更浓,“秦公,你我皆是明白人,何必说这些虚言?”
“许昌、汝南已在我手,武关通道在我掌控,上庸、汉中之兵虎视襄阳。请问,没有我大汉点头,你吴国一兵一卒,进得了南阳吗?”
“这‘名正言顺’,若没有我大汉许可,不过是一纸空文!用我囊中之物,换我仓廪之粮,秦君,你觉得天下可有这般道理?”
秦博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顶着冯大司马的巨大压力,艰涩地开口:
“君侯莫非忘了,上回小人前来,君侯曾答应,只要大吴归还三成荆州关税,南阳便是我大吴之地?”
“今日太傅所求,正是续先帝旧日之约,若君侯允准南阳之事,那三成关税,我国自当即刻奉还,以表诚意!此正合前约啊!”
冯大司马伸出手,示意对方停一下:
“你等等,我捋一捋,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南阳,同时归还荆州那三成关税,换取蜀地粮食,平抑荆州粮价?”
知道这点心思瞒不过去,只得老实承认:“回君侯,太傅……正是此意。”
他心中苦笑,如果可以,不用归还关税自然是最好。
这也是秦博一开始没有提起关税的原因。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对面,是人称深谋远虑的冯大司马,糊弄几乎是不可能糊弄过去的。
所以他浅试了一下,一看冯君侯脸色不对,就立刻把底线说出来,拿关税补救。
国事是国事,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
因为国事而导致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私人关系变得恶化,不值当。
有点难办啊……
厅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冯大司马的手指头轻轻地敲着桌面,夺夺有声。
南阳我不想给,粮食我也不想给,但关税我又想要,怎么办呢?
“咳,秦君啊,其实,我也很为难啊!”
秦博快要被这“夺夺”声弄得神经衰弱的时候,冯大司马终于开口:
“你我二人交情匪浅,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吧。”
“这南阳之事,若是你们当初就直接应下,今日何须费这般多口舌?”
当初要是应下了,大汉彻底拿到了荆州关税,而吴国恐怕也早已在南阳驻兵。
大汉肯定不会在天下大势已定的情况下,为了区区一个南阳,学江东鼠辈,给自己弄个背刺盟友的恶名。
所以吴国驻兵南阳的情况下,诸葛恪拿南阳换粮食,无可厚非。
碍于两国联盟,大汉也不可能说见死不救。
但现在……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上次我提关税换南阳,是基于当时的形势。”
“贵国驻兵南阳,正好可与大汉夹击许昌汝南等地,此谓共击之,则可共享其利。”
“如今形势有变,许昌、汝南已下,南阳于我,已是掌中之物,再用它来作交易,恐怕于理不合。”
“就算我看在与你的交情上,应下此事,但我大汉将士恐怕也不会答应的。”
秦博一听,顿时大急:“君侯……”
冯大司马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秦博先听他说完:
“秦君提及旧约,那我们便好好说一说这‘盟约’二字。”
他端起茶盏,并不饮用,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声音沉稳如山:
“雒阳之役,大汉将士血战攻坚,披荆斩棘之时,可曾见贵国一兵一卒会师城下?”
“然战后,吴主依据一纸未曾完全履行的盟约,便索要三成荆州关税作为‘补偿’。”
“当时我大汉为顾全大局,忍让一步,此乃我大汉的气度与仁义,却非贵国理所应得的权利!”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直视秦博:
“今日南阳之事,情形何其相似!许昌、汝南已复,南阳已成孤城,取之已在反掌之间。试问,在此过程中,吴国又出了多少力?流了多少血?”
“倘若每次皆是我大汉浴血奋战,而贵国安坐江东,却欲在战后分享胜果,这岂是盟友之道?这分明是坐享其成!”
“长此以往,盟约的公平何在?我大汉将士所流的血汗,意义又何在?”
说到此处,冯永深沉一笑:
“秦公,如果,这南阳,我大汉自取之,蜀地粮食也不给,你们吴国,能奈我何?”
秦博大惊:“君侯这是何意?”
冯大司马没有回答,往后一靠,不再看他,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两国誓盟二十余年来,贵国唯一所扩疆土,唯襄阳而已。但就算是襄阳,我大汉将士也是出了力的。”
“甚至我还亲率大军助尔等把荆州魏军拖在武关,若不然,陆伯言岂能轻易拿下襄阳?”(第1205章)
“彼时我们可曾如贵国今日这般,仗着盟约便对襄阳提出非分要求?没有!”
“何也?盖因吾辈深知:盟以义合,利由功取。无汗血之劳,岂有尺寸之惠?未为前驱,安享后利?此非同盟之道,更非邦交之义!”
最终,杯盏被重重放到桌面上,连茶水都溅了出来:
“故而,今日再欲以空言套取南阳实利,于情,寒了我大汉将士之心;于理,悖离了盟友相交之义!此事,断无可议之余地!”
没有拿下许昌汝南之前是这条件,拿下了许昌汝南还想要这条件,那许昌汝南我岂不是白拿了?
秦博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凭心而论,这么多年来,在与汉国的交往中,吴国确实是得益更多的一方。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此刻想要硬气,又哪来的底气?
总不能说把以往吞下的好处都吐出来?
既然吐不出来,此刻便只能忍着。
更何况,如今是大吴有求于人,而非汉国有求于吴。
任何精巧的外交辞令,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艰难地挤出最后一点理由,声音带着近乎哀求的意味:
“君侯……君侯所言,固然在理。然……然吴汉终究是盟邦,唇齿相依。”
“若荆州因粮荒而生民变,局势动荡,于大汉东南边境的安宁,亦……亦非幸事啊。”
“还望君侯念在两国多年交好的份上,垂怜则个……”
“这就对啰!”冯大司马一拍大腿,“若是诸葛太傅不耍这些小聪明,而是以两国交好为由,向大汉借粮救济荆州百姓,难道大汉会置之不顾吗?”
“虽说大汉现在府库存粮也不足,但为了两国交好,只要诸葛太傅诚心求助,大汉就算勒紧裤腰带,也会挤出一部分借给贵国应急。”
秦博被这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弄得一怔,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他几乎是踉跄着起身,便要行大礼:“多谢君侯!君侯大恩,吴国上下……”
“且慢!”冯永抬手虚按,止住了他的动作,脸上的神色显得颇为冷静:
“且先不要说谢。我有言在先,我大汉府库亦不宽裕,此番乃是勒紧裤腰带相助。”
“即便我在陛下面前尽力斡旋,能调拨给贵国的粮秣,想来数目也是必然有限,恐难解荆州燃眉之急。”
话锋一转,这才亮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所缺的部分,贵国仍需自行筹措。而这筹措之法嘛……便着落在你们愿意归还的三成荆州关税上。”
“届时,贵国可凭此关税,在长安交易所内,依市价公平购买所需粮草。”
冯永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南阳之事,暂且不提。但这关税,乃是换取实打实粮食的凭证,一码归一码,秦君以为如何?”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秦博的激动瞬间冷却。
冯大司马这一番话,让他下坡上山又下坡,情绪几乎被牵着走。
想了又想,这才勉强稳住心智,理清对方所说的话。
南阳,没有谈的必要,不用再想了。
关税,你不仅要还,还得用这还回来的钱,再来买我的粮!
秦博屡次往来汉国,是校事府出身,自然对交易所不陌生。
长安交易所每天都会挂牌大宗物资的价格,价格透明。
虽说大汉没人敢在粮价上面兴风作浪,但开春以来,粮价还是一直在涨。
比往年的涨价幅度要大得多。
直到夏粮入库以后,这才勉强遏制了上涨的势头。
也就是说,今年长安交易所的粮价本就因供需而高涨,再用关税去购买,吴国等于被剥了两层皮!
秦博的脸色由红转白,想说些什么,但话涌到嘴边,都被冯永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逼了回去。
有求于人的卑微,彻底剥夺了他讨价还价的资格。
还是那句话,国事是国事,私人关系是私人关系。
没必要因为为了国事,而去尝试触怒冯大司马,恶化私人关系,不值得。
半晌,秦博重新躬身,彻底放弃了挣扎:
“君侯……思虑周全,安排妥当。博,谨遵君侯之意。一切,便依君侯所言办理,唯恳请君侯早日奏明陛下,解我荆州倒悬之急。”
“若换成别人,我未必会给这个面子,但既是秦君有求,那我明日一早就入宫,奏请陛下。”
“多谢君侯。”
“不须如此客气。”
正事既毕,气氛稍显缓和。冯永看似随意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将话题引向了吴国近况:
“元逊(诸葛恪字)总揽大政已有些时日,如今建业城中,各方反应如何?”
秦博闻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复杂的苦笑。
他略一沉吟,便开口谈起大皇帝驾崩后的情况:
“回君侯,太傅甫一上任,便连下数道惊动朝野的政令。”
“首要之举,便是下令免除百姓积欠的赋税,并废除了各处苛扰商旅的征税关卡,此举民间称颂者甚众。”
冯永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哦?看来元逊是广施德泽,以收民心。那……校事府呢?”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重点,校事府是吴国与兴汉会贸易的关键渠道,而且还是自己扶植了十几年的钉子。
虽说早就收回成本,但谁嫌自己赚得多?
真要被诸葛恪一通乱拳干死,那才叫冤枉。
听到冯大司马问起,秦博的笑容更苦了几分:
“太傅曾有意裁撤校事府,认为其鹰犬之行有伤国体。后来……后来一方面是朝中不少与之有旧者求情。”
他话语微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冯永一眼。
听吕中书说,幸好有某位糜姓的先生,提前给校事府做了谋划,这才让校事府逃过此难。
而那位先生,似乎又与眼前这位君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有传闻,说是糜十一郎是直接听命于冯大司马。
怀着乱七八糟的心思,秦博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太傅也是考虑到校事府多年来专司与大汉的交通贸易,颇建功勋,骤然裁撤,恐伤两国往来之利。太傅权衡再三,这才勉强同意保留。”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
“不过,校事府如今已是今非昔比。太傅严令,日后不得再行监察官民之事,需专心经营‘平准司’职能,说白了,就是专为朝廷筹措钱粮。”
“就连吕中书,也屡屡因旧日行径被太傅当众斥责,若非其赌咒发誓谨守本分,只怕性命难保。”
说着说着,秦博竟是带了几分情绪,竟有几分饱受委屈的祥林嫂模样:
“君侯明鉴啊……像下官这等昔日校事府老人,如今更是动辄得咎,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此番出使,名为国事,实则……唉,博也是被逼无奈。否则,博又岂会来君侯面前自讨无趣,惹得君侯生厌?”
“实则只做这苦差事,方能显得安分守己罢了。想当年……唉!”
跑来跟巧言令色的冯鬼王谈判,还想着要从对方手里占便宜,这不是苦差事是什么?
这番诉苦,半是真心的感慨时局艰难,校事府地位一落千丈。
半是刻意示弱,希望能多多博得这位权臣的些许同情或体谅,为日后留下一线香火情分。
冯永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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