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5，保命一
四月的满京，逐渐有了初夏的味儿，晨雾笼罩着天地混沌一体。
祝四昨晚和祝老爷错过了，后者不晓得他在家里等，差人回来说要应酬，祝四起身后赶着上值，父子俩没对上线。
兹事体大，他人生经历到底有限，回家前，祝四是盼着父亲能在此事上给他一些意见或者建议的。
偏偏今日来这一遭，祝老爷恰好没打转，祝四自觉这或许是天意，老天都要他自己来面对这个事。
祝四下了值，就没去找祝老爷，直接去了千味楼。
出入千味楼的，非富即贵，祝四虽来城里当差好几月，对面的小酒馆也光顾多回，却一次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他听队里有幸进来过的人提起过，里面一碟瓜子，能卖小酒馆十几二十份。
酒更不必说，随意一盏，够他们在对面请几回客的。
即便早有了心理准备，他踏进千味楼时，还是被里面的装潢晃了眼。
挑高的中空设计，光那装饰用的大绸布，就比祝夫人身上穿的，不知好几倍。
他脑里登时闪过“销金屈”三个字，心想若单凭自个，穷尽这一辈子，估计也没机会进来。
“我找阿青。”他有些拘谨地对着正埋头理账的掌柜道。
案后的掌柜抬眼，眼神颇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上下打量他。
千味楼才换了主子没多久，掌柜是从别处专门调过来的。只改了芯子，其它的一概保持着原样，外界知晓内情的人并不多。
“你上三楼清晖房稍等。”掌柜招小二过来给他领路。
小二反应麻利，来请他随行。
一层楼有一层楼的格局，都是祝四想象不到的模样。
越往上，他的心揪得越紧，眼不敢乱瞟，手不敢乱放，生怕弄坏了点什么，自己实在赔不起。
小二推开雅间的门，“你就在这儿等一会。”
祝四连忙应了，小二径自忙去了，他走进室内，发现寻常的一扇门后，里中格局也别有洞天。
饮茶，用餐，谈事，甚至小憩的地儿，一应清楚明白。
在他看来，每一样物件都像金子做的，怎么看怎么值钱。
祝四踌躇着，最终没有坐下。
今日这套侍卫服穿了两三回没浆洗，他怕弄脏了物什，惹出麻烦。
行到窗边，探头外面就是京都长街，街上行人清清楚楚。
窗一合，所有的嘈杂应声消散。
祝四心下暗叹，越发有些同手同脚。
如此熬着等了好一会，有个衣着周正的少年从外面进来，见着他询一句：“祝四公子？”
看着年纪比他小得多，但对方显然是好日子里泡着长的，身姿谈吐都比他大方得多。
祝四忙紧走两步上前，作揖道：“在下祝四，你是阿青？”
“是我。”少年笑道：“莫拘着。可是想好了？”
他点点头。
阿青看着有些高兴：“那你跟我走。”
少年领着他，跟掌柜打个招呼后，从千味楼后门走的。祝四发现，千味楼的人对这个阿青，态度是很恭敬的。
今日之前，祝四自诩对京城是相当熟悉。
今日之后，他迷茫了。
少年带着他七拐八拐，钻了不知几条巷子，慢慢他就认不得来时是哪一条路。
约莫过了两盏茶光景，阿青推开一间宅子的门，明景正坐在里面，有个妇人背对着大门，在跟他说着什么。
祝四觉得那妇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好像是早就认得的。
听到动静，二人同时往外面看，他马上认出那妇人正是年前才脱离了祝家的，平安、如意的娘。
她的变化也很大，挽好的发明显是抹了头油的，打理得乌黑油亮，身上的衣物乍看是素的，细看就会发觉是很不错的料子。
妇人见到祝四并不意外，大约是那端坐之人已先一步同她提过。
在祝家时，祝四的地位，比妇人高得多，她是个没有名份的通房，甚至及不上他姨娘。
想来是得了大造化，阔绰了，一改在祝家时灰头苦脸，整个人容光焕发，年轻了不知多少岁。
“明景哥，人我给你带来了。”阿青蹦着往前，一副邀功的少年样。
又很热情地和妇人打招呼：“婶子好。”
祝四发现妇人对阿青亦恭敬，不过态度就比他自然得多。
明景含笑道：“辛苦你走一趟，今日元公子有没有差使给你？”
“今日无事，我等下回去陪少公子玩儿。”
明景摸出两角银子，有些宠溺地递给他：“此前听你想吃糖酥酪，你自个去吃吧，莫忘记给少公子带一份。”
阿青笑得眼睛眯成个小月亮：“明景哥待阿青真好！我给你也带一份，你回来记得吃。”
“行。”
他大方收了银子，又蹦着走了。
祝四看着他风风火火走出去，心里不知怎的，生起些羡慕之意。
“给客人上杯茶，你自去忙你的，我说完话就走了。”
明景说话很温和，对待妇人的态度也让祝四费解，不像下人，也不像故亲。
妇人应声，对着祝四笑笑，“你请坐吧。”示意了明景下首的凳子。
祝四对她揖了揖，才小心坐下。
妇人上茶很快，然后就远远退开了。
明景笑道：“看到四公子来，鄙人还是很高兴的，你细细回忆下，最好别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祝四艰难开口：“在下开始之前，还是希望可以得到一个承诺。”
明景好整以暇看着他。
“在下倒无所谓，我家中还有姨娘和妹子……”
“四公子不为自己，只为家人，这点倒是颇令在鄙人意外。”
祝四不知该如何接话，想了想，又要跪，被明景一个手势拦下，“坐着说话。”
他拘束地坐回原位，不知为何，明明是好好对坐聚话，却让他感到，比前晚被人押着面对那面容不清之人，压迫感更强。
思绪及此，想到昨夜值守，那人竟然不曾来找他，也叫人费解。
祝四自然不知，他的所作所为，其实一直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明景敛了笑：“有一点你需得明白，你的利用价值不多，妄想谈条件，或是乘机提要求，你都会被舍掉。”
祝四浑身一僵，抬头与明景对视，锐如利刃，不由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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