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预防性心理干预
飞机平稳的飞行在云层之上,叶晨看似闭目养神,内心却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今天他对田晓霞那番看似严厉的批评,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他深思熟虑后,一次见缝插针式的“纠正”,这一切,都是他刻意为之。
叶晨的脑海中,浮现出原世界那个田晓霞的命运轨迹。那个充满理想与热情的姑娘,最终被无情的洪水吞噬。悲剧的发生,固然有天灾的偶然,但其中是否也隐藏着某种性格和认知上的必然呢?
在原世界里,田晓霞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的习惯了某种特权带来的便利,只是她自己未必清晰的意识到,或者是不愿意承认。
尤其是在中J委高步杰的孙子、她的同事高朗对她展开热烈追求之后,各种环绕在她周围的特殊光环与便利,更是如影随形,让她习以为常。
否则,很难解释田晓霞为何会在从吴仲平那里得知宝康县发生特大洪涝灾害时,会如此“理所当然”地主动请缨,只是和值班编辑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前往最危险的一线进行采访报道。
按照常理,如此危险、艰苦却需要极强体能和应变能力的突发灾害报道,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年轻的女记者。
当时前方的道路已中断,唯一的途径是搭乘飞机,而此时已经暴雨如注,民航早已停飞,是省委一号乔伯年亲自协调兰州军区飞行中队,这才紧急调来了一辆军用直升机。
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和宝贵的救援资源,田晓霞却不管不顾地要求随机前往。
当乔柏年身边的大秘出于安全和工作性质考虑,理所当然地拒绝她时,她竟然态度极为强硬的“怼”了回去,几乎是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底气,逼迫对方同意她登机。
这背后支撑田晓霞的底气是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田福军的身份,如果不是因为她与高朗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让人有所顾忌,她一个省报的记者,哪来的勇气和资本去如此强硬的挑战既定的安排和权威?
田晓霞并非不认识这些人,也并非不懂其中的规矩,但她还是那样做了。这绝非简单的“无知者无畏”,而是一种深植于潜意识的、对自身特殊性的认知和依赖。
叶晨一直认同这一种观点,在战争或特大灾难面前,女性由于其先天的生理条件(平均体力、耐力等与男性的差异),确实更适合在相对安全的后方发挥作用,或者至少不应冲在最为危险的第一线。
这倒并非是什么大男子主义,而是基于现实风险考量的、对生命负责的理性认知。让体力更具优势的男性承担最前沿、最危险的任务,在那种极端环境下,往往是更合理的选择。
因此,从田晓霞成为他徒弟的那一天,叶晨就下定决心,要一点点、默默的“掰正”她的某些思想倾向。
叶晨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姑娘重蹈覆辙,他要通过日常的言传身教,通过一次次类似今天这样的“敲打”,让她学会:
不那么急功近利:新闻理想固然可贵,但不能以牺牲安全和理性判断为代价。
学会量力而行:清楚认识自身的优势和局限,在职责和风险之间找到平衡点。
不频繁依赖特权:要清醒的认识到围绕在她身边的特殊关照从何而来,并主动避免滥用这种无形的影响力,真正依靠自己的专业能力和职业精神去赢得尊重和机会。
叶晨希望塑造的,是一个更加成熟稳重,懂得审时度势,同时又保持了新闻理想和职业热情的田晓霞。
他要在那场注定的洪水到来之前,尽可能地为这个姑娘加固思想的堤坝,让她避开那片吞噬生命的漩涡。
看着身旁仍在沉思,眉眼间带着一丝困惑与倔强的徒弟,叶晨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条路还很长,但他必须坚持下去。
有些跟头,一旦栽下去,就再也没有爬起的机会了。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当好这个修剪“枝杈”的园丁。
叶晨在心中进行着冷静的心理评估与干预复盘,他对田晓霞那番看似严厉的批评,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身为一名心理学大师,进行的一次精准的、“认知重构”(Cognitive Restructuring)尝试。
这一切,都是基于他对原世界悲剧轨迹的深刻洞察后,刻意而为之的“预防性心理干预”。
田晓霞这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姑娘,其行为背后潜藏着值得深究的心理动因。
她很可能在无意识中,受到了“特权适应”(Privilege Adaptation)和“光环效应”(Halo Effect)的双重影响。
长期身处特殊环境,使得田晓霞潜移默化地将某些非常规便利视为常态,形成了特定的“认知图式”(Cognitive Schema),即“我的需求理应被优先满足”或者“规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我变通”。
尤其是在高朗对田晓霞展开热烈追求之后,这种因关联而产生的“派生特权”( Derived Privilege)更加强化了这种图式。
这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何在宝康洪灾时,田晓霞会如此“理所当然”地要求搭乘连天气条件都极为苛刻的军用直升机前往。这并非,单纯的勇敢或敬业,其深层很可能混合了外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1.“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的偏差:过往的成功经验(很多时候得益于无形特权),让这个姑娘高估了自己在极端环境下的掌控能力,低估了潜在风险。
2.“乐观偏见”( Optimism Bias):倾向于认为不好的事情(如空难、生命危险)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3.对权威的挑战模式:当她面对大秘的拒绝时,那种强硬态度,反映出了她内心深处的“预期”(Expectation)——即她预期自己的要求应该被满足。
当这种预期被打破,田晓霞采用了近乎“抗争”的方式,这背后是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有打破规则的能量,这构成了一种“工具性攻击”(Instrumental Aggression),目的是为了达成登机目标。
叶晨甚至从进化心理学和风险管理的角度认同,在极端灾难情境下,考虑到男女生理差异,让男性更多承担一线最高风险任务,是基于现实风险的理性分工,这关乎整体救援效率和生存概率,而非单纯的性别歧视。
因此,叶晨对田晓霞的培养,本质上是一场漫长的“认知行为疗法”(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实践,他在系统性的帮助自己这个宝贝徒弟。
这其中包含了识别自动负性想法(Identifying Automatic Negative Thoughts):比如,帮助田晓霞意识到“我必须去最前线才能体现价值”这种想法可能包含的不合理成分。
纠正认知扭曲(orrecting Cognitive Distortions):特别是“特殊权利”的认知扭曲,让田晓霞明白很多“便利”并非普遍适用,而是源于她的特殊背景。
建立更适应性的行为模式(Developing More Adaptive Behavioral Patterns):学会在热情与鲁莽、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平衡,将“量力而行”内化为一种职业素养,而非怯懦。
叶晨希望引导田晓霞完成从“外部归因”(xternal Attribution)(依赖背景)到“内部归因”(依靠自身能力与专业)的转变,建立起稳固的、不依赖于任何外在光环的“自我同一性”(Ego Identity)和职业尊严。
看着身旁仍在沉思,经历着认知失调的田晓霞。叶晨知道,这种不适感正是成长的契机。
他必须持续充当这个认知修剪者,通过一次次的温和而坚定的现实检验,帮着这个姑娘构建起更坚实更健康的心理防御体系和职业价值观。
从而让田晓霞有能力在未来那场注定的洪水考验中,做出更安全、更明智的选择。有些心理防线,必须在灾难到来之前就牢牢筑起……
不到一个小时,飞机便在省城西郊的机场平稳降落。巨大的轰鸣声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地面熟悉的嘈杂。
田晓霞跟在师傅叶晨身后,提起那个半旧的皮革包,踏着舷梯走下飞机。六月灿烂的阳光瞬间拥抱了她,与铜城灰蒙蒙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候机楼前巨大的花坛里,五彩缤纷的鲜花如火如荼,在阳光下恣意绽放,如锦如绣。
远处,都市无尽的建筑群轮廓清晰,矗立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树海之中,充满了生机与秩序。这熟悉的繁华景象,让田晓霞从矿区带来的沉重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
然而,这短暂的松弛,在田晓霞目光触及到停机坪出口处时,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在接机人群熙攘的铁栏杆后面,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同事高朗,正在人群中用力的向她招手,显然是专门过来接她的。
田晓霞的心头即刻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那感觉并非纯粹的喜悦,更像是一种微妙的、混合着亲切、无奈甚至是一丝轻微负担的复杂情绪。
高朗是和田晓霞同一年进入省报,他是西北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由于去年进省报的大学生就他们两个,而且又同时被分在了城市工作组,所以彼此很快熟悉了起来。
报社向来是个论资排辈的单位,这两个年轻人作为“孙子辈”,不免在和“老子辈”、“爷爷辈”打交道时有些磕绊。
因此,两个同辈人、新人之间的关系也自然变得亲密起来,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平心而论,高朗知识面宽阔,人也开朗大方,他们很能谈得来。
只是不久前,田晓霞凭借着女性特有的敏感,清晰的意识到,这个家伙对她有点过分的殷勤了。
那种跨出同事界限的关切,那些看似无意实则用心的偶遇,似乎都在试图表达某种超越友谊的“意思”。
田晓霞向来不是那种狭隘、刻板的姑娘,她欣赏高朗的优点,也珍视这份同侪情谊,因此,不愿轻易点破或采取过激反应,以免伤害一个本质上并不坏的人。
但是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在经历了师傅叶晨光刚刚在飞机上,那番关于“特权”与“背景”的敲打后,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让她感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高朗的父亲是这个省会城市的副市长,他的爷爷就是那位大名鼎鼎、在中J委工作的高步杰高老。说起来,高老的祖籍是原西县,这样论起来,高朗实际上也是原西人,和田晓霞算是老乡。
只不过高朗从小在北京爷爷身边长大,直到上大学时才考到了这个城市。所以他对原西线几乎没有印象,故乡观念十分淡薄,言谈举止、思维方式,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北京人。
此刻,高冷是开着市政府牌照的小车来接田晓霞的。他看起来情绪很高涨,似乎专门为了接田晓霞而精心打扮了一下。
皮凉鞋擦的闪闪发亮,笔挺的浅色西裤,配上雪白的短袖衬衫,脖颈上还打了一条深红色的领带,在这六月的天气里,显得格外正式,甚至有些过于隆重。
田晓霞看着高朗这一身近乎刻板的装束,忍不住想笑。他这形象,几乎向国际旅行社的导游或是高级宾馆门口彬彬有礼的侍应生了!与铜城矿工们那沾满煤灰、朴实无华的工装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反差。
小汽车飞快的驶出机场内,那条足有五华里长的、浓荫蔽日的林荫大道,然后轻巧地汇入到大街上,洪流一般的汽车和行人之中。
因为叶晨在场,高郎表现得有些拘束,话语不多,只是专注开车。他知道,叶晨光不仅是报社的前辈,更是田晓霞的师父,在晓霞心中地位非同一般,所以他下意识的收敛了,平时在田晓霞面前那份略显随意的热情。
叶晨敏锐的觉察到了车内微妙的氛围,但他并未点破。他让高朗把车开到了报社的家属院。临下车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田晓霞说道:
“晓霞,晚上来家里吃饭吧。你堂姐润叶来省城了,正好大家一起聚一聚。”
在铜城通过长途电话给报社传稿的间隙,叶晨顺带着给媳妇贺秀莲教书的学校打去了一个电话。
从贺秀莲的口中,他知道了田润叶到来的消息,而且听媳妇描述,润叶似乎心事重重,一脸愁容,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件事让叶晨记在了心上,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田晓霞一起过来,既是大家熟人相聚,或许也能开解开解她。
听到堂姐来了,田晓霞眼睛亮了一下,立刻回应道:
“好啊,师父!我回去放下东西就过去!”
堂姐田润叶的到来,像一阵清风,暂时吹散了田晓霞心中因高朗和先前思考带来的纷乱思绪。
她期待着晚上的聚会,车子再次启动,载着心思各异的二人,驶向了不同的方向。
小车驶离报社家属院,车内只剩下高朗和田晓霞二人。刚才叶晨在时,那种无形的拘谨感消失了,但是一种新的、略带沉闷的气氛却开始弥漫。
高朗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身旁的田晓霞。
她正望着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侧脸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安静,仿佛还在回味着师父刚才的话,或者是在期待晚上的家庭聚会。
这副神情,让高朗原本准备好的一系列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清晰的落寞。
为了今天,他可是精心策划了一番。在接机之前,高朗特意跑到鼓楼旁那家新开的、颇有情调的黑天鹅酒店订好了位置,靠窗,可以俯瞰城市夜景。
高朗计划的好好的,先接上风尘仆仆归来的田晓霞,去黑天鹅享用一顿精致的晚餐,在舒缓的音乐和柔和的灯光下,好好聊一聊她这次出差的故事,也顺便增进一下彼此的了解。
这还只是第一步,吃过晚饭,今晚七点半,省城大剧院有一场高水平的音乐会——罗马尼亚国家交响乐团的访华演出。
他知道晓霞喜欢音乐,欣赏有格调的艺术。这两张位置绝佳的票,是他特意拜托爸爸的秘书,动用了点关系才搞到的,紧俏得很。
他想象着和晓霞并肩坐在剧院里,沉浸在恢弘的交响乐中,那该是多么美好而难忘的夜晚。
一切都计划得近乎完美。他甚至连开场白和聊天的话题都在心里排练过几次。
可是,这一切精心安排的“序曲”和“华彩乐章”,都被叶晨临下车时那句看似随意的邀请,轻描淡写地全盘打乱了。
“晚上来家里吃饭吧,你堂姐田润叶来省城了……”
叶晨的语气那么自然,带着师长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家人般的亲近。
这让高朗连一丝提出异议的余地都没有。他总不能说:
“不行,晓霞,我订了高级餐厅和音乐会票,你得跟我走。”
那样显得他多么不懂事,多么不尊重她的师父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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