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他们都要逼她
冯晚棠的爷爷是她大学期间去世的。
爷爷比奶奶大八岁，还是骗婚，两个人感情也不好。
他喜欢喝酒，喝完就红着脸发脾气。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年纪大了，更是冒出个白天睡觉，晚上说话看电视的习惯。
冯晚棠睡眠浅，睡不踏实，根本睡不着。
那段时间脾气很差，非常暴躁，经常一两点钟睡觉，早晨五点多，听到鸟叫就醒了。
在床上躺一会儿就爬起来去上学。
她爸就更不用提了。
住院回来不等于治好，精神分裂症根本没法完全治愈，还要常年服药。
冯晚棠跟奶奶把用完的作业班裁成正方形，在没写过字的反面放药，按照早中晚分开，包成一包包。
吃药只能让症状减轻，没法完全控制。
他虚胖，全身没力气，睡不着觉。
虽然不打人，但床头放着好几根木棍，想起来就对着空气挥几下，拿着铅笔满墙涂涂写写。
后来，村里的小诊所买了复印机，做起复印打印的生意。
冯晚棠发现他还把那些东西拿去复印。
那时的她自尊心强得很，对家里的事闭口不言。
只要她装得跟其他人一样，就真的没有区别。
小诊所是什么地方？
不仅自己村全村人都去看病拿药，还有不少周围其他村子的人。
奶奶反复教她，如果别人问她爸好没好，就说好了；如果别人问他吃不吃药，就说不吃了。
结果那么多人，都会从诊所那知道，她爸脑子里在想什么，整天胡言乱语什么。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假的就是假的。
她用好多年伪装的谎言，屈指一弹，就灰飞烟灭。
起初他还好好吃药，后来她跟奶奶发现，她爸开始藏药。
每天吃顿药像搞谍战。
再后来藏也不藏了，谁叫他吃药就瞪着通红的眼睛，还跑丢几次，闹得全村人帮忙去找。
也不知道他们家给全村人提供了多少热闹。
奶奶只好把药碾成沫，放在食物里，再放糖。
她爸怎么可能不知道。
脾气上来就拒绝吃饭，一把把的吃冰糖、吃水果，早早的牙齿就掉了。
玻璃不知道被他打碎多少次，神智恢复些，又去买新的自己安装，过不了多久再打碎。
有次晚上，冯晚棠半夜惊醒，听见她爸又犯病了。
奶奶叫他小声点，不要把冯晚棠吵醒，她爸根本劝不动，还想闯进她的屋子里继续砸。
被奶奶拦住。
冯晚棠继续装睡，脑袋缩在被子里，捂着嘴巴偷偷哭。
听着外面的混乱声，全身发抖。
为什么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
为什么她要生在这样的家里。
如果可以，她宁愿有人生下来就把自己掐死。
冯晚棠从被子里露出眼睛。
他们家开着灯，照不散茫茫夜色。
她想象着，想象着她现在站起来。
她的房子是个隔间，是东边最后一间，推开门就是厨房。
北方的老平房构造都是这样子。
北边靠着墙是冰箱和两个橱柜。
一个橱柜放着盘子碗碟，一个放着干货、揉面盆、蒸屉，还有各种菜刀。
在冯晚棠的脑海里，她拉开粉色橱柜抽屉，拿起沉甸甸的菜刀，冲过去在每个人身上捅几刀，满地鲜血。
然后要么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要么逃跑。
当个浑浑噩噩、吃不饱穿不暖的乞丐，也比生活在这样的家里好。
类似的幻想，她从小想过很多次。
外面的杂乱声还在继续，奇异的是，冯晚棠的眼泪干了，她不想哭了，甚至还笑了笑。
把脑袋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继续睡觉。
外面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们毁了她一辈子，天道好轮回，他们一定也都是报应，都是活该。
一块干枯的树皮被冯晚棠抠了下来，掉在青草地里。
爷爷死了，父亲死了，奶奶也八十多了。
其实李娟有句话说的没错，她奶奶迟早也要死的。
大学四年，是冯晚棠相对而言，最平静的生活。
他们终于都要死了，终于没人再折磨她了。
李娟为什么要找她、非要认她，为什么又搅乱她的生活？
冯晚棠不求大富大贵，只想一个人，安静得生活、安静得待着。
为什么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
他们都要逼她！
她的父亲是个精神病。
她的母亲自私自利。
她流着他们两个人的血。
他们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与其继续在乱麻般的生活里挣扎，不如全都死了。
一起死了！
冯晚棠左手拿出手机，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拉出来。
“你出来，我就在小区门口的树林里。”
不等那边说什么，立刻挂掉。
右手，始终没从口袋里出来。
她等在黑暗里，攥紧手里的东西。
棱角压迫着掌心，车祸时上药包扎的地方本就丝丝缕缕的疼，现在更疼了。
冯晚棠看见，有个人，旁边跟着孩子慢慢走过来，先是站在那张望半天，大概在寻找她的位置。
小男孩也有八九岁了，蹦蹦跳跳得围着她转圈。
她怎么把孩子也带过来了，冯晚棠皱眉。
读书十几年，不仅学会阅读理解、勾股定理，传承千年的传统文化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她。
孩子是无辜的。
她不该在小孩子面前做这种事。
冯晚棠吃过这样的苦，不该再多创造一个类似的童年。
她犹豫了。
李娟终于找到了她，带着孩子往这边走，半路上，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叫他，那小孩跟着他们走了，只有李娟过来。
“你个死丫头，算你还有点良心，是不是想通了，打算认我了？你现在不懂，等往后结婚，有了婆家，就知道有亲妈的好了！”
李娟抱着胳膊，喜气洋洋，惦记着把冯晚棠认回来，能给她减轻多少负担。
现在养孩子跟原来不一样了，哪怕再糙养，小孩子要这个要那个，光是吃都要花不少钱。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太沉提不动，你过来自己拿。”
“真的，在哪儿呢？”
李娟不疑有他，连忙凑过来。
年纪大些了眼神不好，这边又暗，在地上跟电动车上看了一圈。
“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冯晚棠右手终于掏出来，解开上面缠着的塑料袋，那是把陶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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