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叶亦的目光动了动，侧过头看他：

“这么说，其实死亡并不痛苦，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吧。”郭家安眼尾挂着浅浅的弧度，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是突然吧，这样的念头在三年前就出现了，一直没消失过。”

叶亦的嗓音低低的、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皮囊，从灵魂深处传出来：

“我父母忙于工作，对我从来都是放养的态度。小时候是保姆阿姨照顾我，长大一点之后我就一直跟着哥哥屁股后面玩。他去上兴趣班，我也去。他想当警察，我也跟着去。在我的生命里，我哥哥就是最重要的人。”

“但是三年前，他走了。当警察是他的梦想，他说他要维护正义。可是他被刚出狱的犯人，开车撞死了。”叶亦眼里没有波动，“从那一刻起，我就不想活了。”

郭家安坐在一旁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倾诉。

“这两三年，我买了好多好多安眠药，去过很多很高的楼，走过很多车速很快的马路，也摸过很多锋利的刀。我每一次都会想象着，到底以怎样的方式离开会让自己走得体面些。”

叶亦忽然转头看向郭家安，眼尾挂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郭老师，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结束生命，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我也很抱歉地告知您，虽然只有两天假期，可是我没有打算活着从这里出去。”

郭家安顿了顿，语气依然温和：“你的意思是，你决定在这里结束生命？”

“是，给您添麻烦了。”叶亦又笑了笑，“郭老师，您该不会像其他那些俗气的心理医生一样，劝我想开点吧？”

郭家安也笑了笑：“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不需要我了。”

叶亦并不否认，缓缓地合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再说话了。

可是又在郭家安起身准备离开前，忽然客客气气地问：

“这里的医生护士都烦得很，郭老师可不可以让我去你那里待会？”

郭家安没有拒绝这个要求，只是当叶亦到了咨询室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两名老人正在等着了。

一如跟叶亦聊天那般，郭家安对于两位老人寻死念头的倾诉没有做任何干预，字里行间似乎表达着一种“尊重你们的决定”并且对他们绝望的念头给予默许的态度。

或许正因如此，那些个被夺取自由活动时间安排到这里来做心理咨询的老人家们对这个行为并不抗拒：

“还是郭医生这儿好啊，不像其他人那样，一味只知道让我们想开点让我们不要寻短见，只知道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嗐，我们都活了一辈子了，现在吃喝拉撒都靠人照顾，还有什么不可以不要的呢。”

另一人说：“我才是呢，要人帮忙换尿壶，拉屎都是别人帮我擦屁股，没一点尊严……在完全丢掉尊严之前死了，还能体面点。”

两位老人离开之后，叶亦还是窝在椅子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而郭家安似乎也接受了她的安静，没有和她搭话，而是忙着自己的事情。

一直到接近傍晚，护士过来找人吃晚饭了，叶亦才懒懒洋洋从椅子里起来：

“郭老师平时也很不容易。”

郭家安动作顿了顿，脸上的惊讶一下子没藏住：“怎么说？”

“明明那么年轻，可是平常接触的都是生命快走到了尽头的老人家。他们说话不利索，一句相同的话还反反复复地说，不停地重复。明明听得很烦，可是还要强迫自己去听、去答话。可是他们又听不清楚，所以一句相同的话，你也要一次次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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