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从方家回来的那个晚上，宋书意躺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煤油灯已经熄灭，窗外是山城惯有的湿冷夜色。但她心里却烧着一团火——那是希望与压力交织而成的火焰。

方爸爸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书意啊，你这个‘火锅底料’的想法确实有门道。国营饭店那边，我倒是认识他们采购科的老李，早年我们厂里招待客户，常在他们那儿订桌。这样，你先把东西做出来，我找个机会让你跟老李见一面。”

“但是，”方爸爸话锋一转，神色认真起来，“现在政策你也知道，私人搞这些是万万不能的。我给你想个办法——你就挂在我们厂后勤服务社的名下，算是我们厂里搞的‘职工福利创新项目’。我们厂有集体所有制的小食品加工车间，本来也是给职工做点酱菜、辣酱之类的，正好可以给你用这个名义。”

宋书意当时听得心跳加速，但她还是谨慎地问：“方叔叔，这样会不会给您添麻烦？万一被人查出来……”

方爸爸笑了，那笑容里有种经历过大风浪的从容：“书意，你方叔叔在工商、供销系统干了这么多年，这点门道还是懂的。咱们不偷不抢，是给职工谋福利，顺便丰富市场供应，这叫‘搞活经济’。再说了，”他压低声音，“你以为那些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们私下里不接点‘外快’？只要东西好，能帮他们提高营业额，他们比你还积极呢。”

此刻，宋书意回忆着这些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她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也是巨大的风险。方爸爸愿意帮她，一方面是欣赏她的胆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给方家出的那个“与国家合作应对知青问题”的主意确实打动了这位老企业家。

但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她得拿出真正能打动人的产品。

第二天是周日，宋书意起了个大早。她先去了趟市总供的办公室——以加班的名义。实际上，她是想借单位的电话，给运输队的王队长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时，王队长那头声音嘈杂，显然是在调度室。

“王队长，我是书意。”她握着听筒，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哟，书意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季听那小子来信了？”王队长嗓门洪亮，透着熟悉的爽朗。

宋书意脸微红：“不是……王队长，我想问您个事儿。您走南闯北见识多，知不知道咱们附近哪儿能买到质量好的干辣椒、花椒这些调料？要量大一点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队长的声音压低了：“书意，你要这些东西干啥？现在这些东西可不好弄，供销社里都是定量供应，那点儿分量炒菜都不够。”

“我……我是帮一个亲戚问的。”宋书意早就想好了说辞，“他们家想试着做点辣酱，看能不能给厂里食堂用。”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七十年代许多工厂都有自己的小加工厂，生产一些简单的食品作为职工福利。

王队长“哦”了一声，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人。巴县那边有个老农，他儿子在我队里开车，说过他家每年都留些好辣椒自己用，或者私下里换点东西。你要真想买，我可以帮你问问。但是书意，”王队长的语气严肃起来，“这事儿可不能张扬，现在抓得严。”

“我明白，谢谢王队长！”宋书意心里一喜。

挂断电话，宋书意坐在办公桌前，摊开笔记本开始计算。如果真要小规模生产火锅底料，需要哪些原料？成本大概多少？怎么包装？如何保存？

她的“记忆匣”空间里其实还存着一些后世常见的火锅底料配方，但那些配方里很多香料在七十年代的中国根本找不到，或者极其珍贵。她必须因地制宜，用这个时代能获取的材料来复刻那种味道。

川渝本地的干辣椒、花椒是基础。牛油或菜籽油作为油脂。豆瓣酱、豆豉提供发酵的咸鲜味。姜、蒜、醪糟(如果可能)增加风味层次。至于那些八角、桂皮、香叶、草果等香料，能找到多少就用多少，找不到的部分，或许可以用本地的一些替代品……

她正埋头写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书意，真在加班啊？”进来的是吴主任，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宋书意连忙站起来：“吴主任，我在整理‘绿阳台’的推广总结报告。”

吴主任点点头，把文件袋放在她桌上：“这个不急。我来是告诉你个事——你之前提的那个‘用工业品换榨油原料’的方案，上面原则上同意了。”

“真的？”宋书意眼睛一亮。

“嗯。市里开了会，觉得你这个思路确实能解决一部分年货供应问题。已经跟产豆区的供销社联系了，用咱们库存的一批搪瓷盆和暖水瓶去换大豆和花生。”吴主任脸上露出笑容，“书意啊，你又立了一功。等这事儿办成了，年底评先进肯定有你。”

宋书意心里高兴，但面上还是谦逊：“都是主任您领导有方，我也就是出了个主意。”

吴主任摆摆手：“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你最近是不是在琢磨什么新东西？我听老王说，你在打听调料的事？”

宋书意心里一紧，知道王队长可能跟吴主任提了一嘴。她定了定神，解释道：“是我一个亲戚，想试着做点辣酱改善伙食。我就是帮着问问。”

吴主任看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嗯，注意分寸就好。现在政策虽然比前两年松了点，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我明白。”宋书意认真地说。

吴主任离开后，宋书意长舒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火锅底料这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必须做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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