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刘协的选择
……
曹叡这看似美好的许诺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
刘协佝偻的身躯在此刻似乎又矮了几分，那双曾载过汉室江山的眼眸，正空洞的望着脚下粗粝的地砖……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曹叡微眯着眼，未再多言，只是凝望着刘协，静待回复。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刘协压垮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内堂屏风后传出……
“夫君早已将天子之位禅于曹家，时至今日，陛下为何还要揪着夫君不放！难道曹家连这最后一丝体面，也不愿留给夫君？”
话音落下，一位身着简朴深衣、发髻微松、面容清癯却难掩昔日贵气的妇人缓缓走出。
此人正是曹操之女，曾经的皇后，如今的山阳公夫人——曹节。
“夫人，你怎来了？”刘协一怔，旋即叹了口气。
曹节望着刘协，嫣然一笑：
“夫君莫忧，臣妾来此，只是想与陛下……讲讲道理！”
见状，曹叡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蹙，但很快又舒展开。
他脸上重新堆起和煦之笑意，言道：“原来是姑母，多年不见…姑母风采依旧啊！”
“朕与山阳公商议国事，姑母何出此言？朕乃诚心相邀，亦是给山阳公一个为大魏、为天下苍生立功的机会……”
闻言，曹节没有立刻回答曹叡。
她径直走到刘协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刘协枯槁、冰冷的手，触碰过后，仿佛给刘协注入了一丝力量，让刘协微微挺直脊背。
曹节轻轻拍了拍刘协手背，看着他，笑着摇摇头。
接着，曹节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道：“陛下，昔年臣父奉天子以令不臣，手段虽强，却尚存五分敬畏……”
“先帝受禅后，犹优待夫君，封其为山阳公，许他不称臣、不拜诏之权，尚留了一丝体面！”
曹节顿了顿，目光死死盯着曹叡，“如今，你竟要我夫君……拖着风烛残年之躯，亲赴两军阵前，为你摇旗呐喊，指斥那打着汉室旗号的将士为贼！”
“你无能，你守不住夫君让出的江山也就罢了，时下为何还要他如此行事！”
“曹叡！”
曹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数十年的悲愤，道：
“你这是要将夫君架在熊熊炭火之上炙烤！是要让他被天下人戳穿脊梁骨！是要让他死后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是要他生生世世背负千古骂名！”
“臣妾以为，这哪里是恩赏？这分明是最恶毒的诛心之刑！比起刀剑，更要狠毒百倍！”
曹节的话如同惊雷般炸响，曹肇和随行的亲卫们无不屏息垂首。
听到这话，曹叡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鸷与恼怒。
他盯着曹节，眼神锐利，冷喝道：“姑母！你……你放肆了！”
“朕念及骨肉亲情，尊你一声姑母。你既嫁入刘家，便是我大魏臣妇！当知君臣之义！朕之所为，乃是为保江山社稷，解黎民倒悬！”
说完，曹叡吐了一口浊气，撇过头，目光凌厉望向刘协：“朕不想与你多言，山阳公深明大义，定不会如你这般狭隘短视……”
“山阳公！你说是吧？”
曹叡打量着刘协，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也散发出一丝杀意。
“山阳公，朕耐心有限！朕最后问你一次，此事，你应是不应？”
……
良久，刘协重新抬起头……
只见刘协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挣脱曹节的手，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曹节忙伸手扶住他……
刘协望着曹叡，挤出一点声音：“老臣……”
“夫君！”
曹节抓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声音里带着哭腔。
曹节知晓，若刘协答应了此事，那刘协这个名字将会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后人嘲笑，千年、万年都无法洗刷。
刘协的目光与曹节交汇着，他微微一笑，在那双同样饱经沧桑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一生未曾拥有过的勇气……
刘协仿佛看到那年在许都，那个敢将玉玺掷地、怒斥兄长篡位的刚烈女子。
那眼神像火种，点燃了他心底早已熄灭的、属于帝王尊严的灰烬。
刘协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吸入了半生的屈辱……
而后，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对着曹叡说道：“陛下拳拳盛意，吾感佩于心，为了天下苍生，吾愿往之！”
“夫君！”
曹节失声惊呼，难以置信看着刘协，眼中瞬间盈满泪水。
刘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又道：
“只是老臣年迈体衰，行路迟缓，请陛下容老臣稍作准备，收拾衣物，三日后定当启程。”
曹叡闻言，脸上阴云尽散，绽放出狂喜之色。
成了！
只要这个活着的“汉帝”旗帜往阵前一立，在道义上，他就可占据制高点！
如此，可打击蜀军士气，至少能提高会战的一成胜算！
“好！好……好！”
曹叡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此前的阴鸷一扫而空。
“山阳公深明大义，实乃大魏之福！社稷之幸……朕心甚慰！”
“如此，三日后，朕派人护送公启程！至于姑母……”
曹叡看向曹节，语气较为僵硬，“还请安居邺都，待山阳公凯旋之日，朕亲自为姑母加冕为山阳王妃！”
“谢……陛下隆恩。”刘协一揖到底，声音沙哑。
曹叡志得意满，见目的已成，他也不愿多留，带着曹肇意气风发离开了这座弥漫暮气的山阳公府。
……
当最后一丝马蹄声消失在公府门前，刘协身体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曹节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他扶住，两人相拥着，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摇欲坠。
“夫君……你为何……”
曹节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滚滚而下。
“这是比死更为可怕的羞辱！曹叡是要你永世不得超生啊！”
刘协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抱着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绝望。
过了许久，刘协轻轻一笑，又抬起手，轻轻拭去曹节脸上的泪痕……
接着，他撩了撩曹节的发鬓，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阿节……朕答应他，正是为了……戏弄他呀！”
曹节怔然抬头，泪眼朦胧中，她见到丈夫的眼中，有种从未有过的决绝……
此刻的刘协，没有了几十年如一日的麻木与顺从，而散发出一种看透生死、洞穿世情的彻悟与平静。
“夫君，你……你是要……”曹节颤道。
刘协拥着曹节，温柔自语道：“阿节，皇叔父子已为汉室江山付出很多了，朕不能再成为他们的掣肘……”
“朕若那般为之，将来到了地下……太祖爷、世祖爷，他们不会放过朕的……”
“所以，朕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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