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真正的樊胜美
灵魂是种很奇怪的东西。
没有重量，没有实体，像一缕被遗忘在角落的青烟。
樊胜美就以这样的形态，存在了很久很久。
她看着另一个灵魂住进了自己的身体，用着自己的名字，过着一种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人生。
她看着那个“樊胜美”在电话里，第一次对母亲吼出“不”。
她看着那个“樊胜美”在直播间里，靠着一张嘴，将几十块的咖啡卖成爆款。
她看着那个“樊胜美”在欢乐颂小区的门口，当着所有邻居的面，放出录音，亲手将自己的哥哥送进警察局。
她看着她成立公司，看着她赚到第一个一百万，第一个一千万，第一个亿。
看着她站在聚光灯下，从容不迫地与全球商业巨头谈判，将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外国人，逼得节节败退。
看着她为姐妹们铺路，为她们实现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更看着她，将赚来的钱，大把大把地投入到那个叫“安芯阳光守护计划”的无底洞里。
她跟着那个“樊胜美”去过大山。
她看见崎岖的山路上，那个身影背着沉重的物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她看见破旧的教室里，那个身影蹲下来，温柔地为一个叫珊珊的小女孩擦掉眼泪。
她看见她捐建的图书馆落成，孩子们捧着崭新的书，脸上洋溢着知识带来的光。
那一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个“樊胜美”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不再是一个商人，一个女强人。
她像一尊……降临人间的仙女。
盘踞在角落里的灵魂，第一次剧烈地颤动起来。
原来，人可以这样活着。
原来，一个人的价值，可以这样实现。
原来，这就是被另一个人称为“榜样”的感觉。
一股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渴望，从虚无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
我也想。
我也想这样活一次。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堂堂正正地，活一次。
这个念头，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
整个世界，在瞬间扭曲，旋转，最后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光点。
剧痛。
撕裂灵魂的剧痛。
……
“……所以，这道题的解题思路，关键就在于利用辅助线，构造出两个全等三角形……”
一个催眠般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鼻腔里，是粉笔灰和劣质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廉价又熟悉的气味。
后背被硬邦邦的木头椅子硌得生疼。
樊胜美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上，已经泛黄的牛顿画像。
画像下面，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标语。
讲台上，戴着黑框眼镜的数学老师，还在不紧不慢地画着辅助线。
阳光从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这是……
樊胜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属于少女的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但虎口处，却因为长期握笔，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紧致，充满了胶原蛋白。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玻璃窗。
窗户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高马尾，齐刘海，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白色校服。
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婴儿肥，和长途跋涉后的茫然。
这是，十六岁的樊胜美。
她真的……回来了。
“樊胜美。”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
“你来回答一下，证明了AB等于CD之后，下一步，我们应该做什么？”
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看好戏，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
坐在她前排的女生，回过头，冲她挤了挤眼睛，嘴型无声地变换着。
“辅助线，角平分线。”
樊胜美没有理会。
她站了起来。
整个世界，在她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看着黑板上那道几何题，无数的解法，像潮水一样涌入脑海。
那些是她自己曾经苦读过的知识，更是那个“樊胜美”在辅导山里的孩子们时，重新巩固过的逻辑思维。
“老师。”
她的声音响起，平静，清脆，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证明AB等于CD之后，我们已经可以通过‘边角边’定理，证明三角形ABE与三角形CDF全等。”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我觉得，这道题还有更简单的解法。”
数学老师愣住了。
全班同学也都愣住了。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樊胜美只是个有点漂亮的普通女生。
她什么时候，敢在数学课上，挑战老师的解题思路了？
樊胜美没有在意众人的目光，她径直走到讲台上，拿起了粉笔。
“我们不需要做那么复杂的辅助线。”
她一边说，一边在黑板的空白处，重新画了一个草图。
“我们只需要连接AC，利用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互相平分的性质，就可以直接得出结论。”
她的思路清晰，讲解流畅，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一行行漂亮的板书。
那种自信，那种从容，那种对知识游刃有余的掌控力，让整个教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数学老师呆呆地看着黑板上那个全新的，简洁了不止一个层级的解题步骤，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还是那个他印象里，需要他时时敲打的樊胜美吗？
“叮铃铃——”
下课铃声，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突兀地响起。
樊胜美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在全班同学震惊的注视下，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前排的女生，再次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小美，你……你吃错药了？”
樊胜美没有回答，她只是拉开书包，开始收拾东西。
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无比亲切的课本，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个个通往全新世界的台阶。
她感受着身体里涌动的，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能量。
感受着大脑中，那两个灵魂交织在一起的，庞大的记忆和经验。
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走出教学楼，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
樊胜美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她拿出书包里那个老旧的，屏幕只有一小块的诺基亚手机。
打开翻盖。
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
2006年，9月15日。
接下来的房地产，拆迁，网购，网红时代，我来了！
就在这时，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一条短信跳了出来。
发件人：妈妈。
【美美，你哥看上了一款新手机，要八百块钱，你这月的生活费先等等，问同学们借点，你哥要上班，得用手机。】
又是这样。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前世的记忆翻涌而上，那种被压榨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记得，上辈子的自己，看到这条短信后，犹豫了很久。
然后问同学借了一百块钱，凑合了一个月。
然后，换来了哥哥的一句“谢了”，和母亲的一句“还是我女儿懂事”。
想到这里，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的火焰。
她看着那条短信，眼前浮现出的，是另一个“樊胜美”决绝的脸。
是那个女人在电话里，掷地有声的宣告。
“钱，我一分都不会给！”
“再打电话来要钱，我就直接报警，告你们敲诈勒索！”
樊胜美的手指，停止了颤抖。
没有长篇大论的争吵，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
然后，她选中了那个号码，按下了删除键。
做完这一切，她合上手机，将它扔回了书包。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
一切，才刚刚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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