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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沈羡:名为宰相,实为国贼!(本章四


乾元殿

    随着沈羡发起对崔、卢二人的弹劾,诸位宰辅面色齐变,心头惊异非常,但又将目光投向上首的天后。

    也有些期待天后会做出何等反应。

    长公主则是将目光投向那少年,翠丽如黛的柳眉之下,那双美眸异彩连连。

    天后迎着殿中诸宰辅的目光,美眸闪了闪,一时之间也有些为难。

    方才听沈羡对崔衍一通猛烈输出,丽人心头尽管颇为痛快,但崔卢二家背后站的是玉清大教,逐崔卢二人出朝堂一事,还是需要慎之又慎。

    在没有全面与玉清大教翻脸之前,天后只能暂且与崔卢二人虚以委蛇。

    不过在朝廷平定庆王叛乱后,天后已有着手遏制崔卢两家之意。

    韦琮见天后沉默不应,眼眸一转,以为揣度到了圣意,手持象牙玉笏,出班奏道:“娘娘,沈学士之言,微臣以为难免夸大其词。”

    此言一出,礼部尚书许实那双苍老眼眸看向韦琮,目带讶异。

    姚知微看向韦琮,暗道,这是要帮腔?

    沈羡看向韦琮,问道:“敢问这位相公乃是何人?”

    韦琮皱了皱眉,沉声道:“在下韦琮,沈学士,崔相、卢相二人乃是国老,纵不念其功劳,当念其苦劳,罢相之言,未免过了。”

    沈羡道:“什么门第?”

    韦琮:“???”

    长公主倒是听懂了,柔声道:“韦相公,沈学士问你,什么门第。”

    韦琮愣怔了下,儒雅面容上神色淡淡,语气中有一股下意识地自矜:“京兆韦氏。”

    一般这种时候,旁人定然出言恭维,关中儒冠之首,百世卿族云云,或者京兆韦杜,去尺天五。

    “祖上可是麒麟阁功臣?韦相公可曾在地方州县任职?”迎着韦琮疑惑的目光,沈羡道:“沈某没有恶意。”

    韦琮怔忪了下,硬着头皮道:“韦氏祖上乃是前汉名士,经学传家,历仕魏晋,至本朝之时,历任清贵要职。”

    韦氏先祖的确不在麒麟阁功臣之列。

    “那就对了。”沈羡点头道。

    韦琮:“……”

    不是,怎么又对了?

    忽而又想起先前这位沈学士,心头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沈学士,某虽是京兆韦氏,虽然在中枢辗转任职,但对地方事务并非一窍不通。”韦琮心头生出一股烦躁,忍不住解释道。

    “那就对了。”沈羡点了点头,叹道:“无所谓的,韦大人之言悉出自身阅历和立场,说什么都无所谓的。”

    长公主闻听此言,一双美眸眸光凝聚在那少年身上,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这熟悉的嘲讽……

    韦琮向来以较真而著称,闻言,追问道:“沈学士,你不妨将话说清楚。”

    姚知微嘴角噙起古怪笑意,也故意问道:“是啊,沈学士,怎么就又对了?”

    天后眸光灼灼地看向那身形颀长的少年,心头竟然生出一股期待。

    赵王杨攸行眼眸微眯。

    长公主同样凝眸而视。

    迎着殿中诸人的目光,沈羡道:“京兆韦氏乃关中士族,方才见崔卢二人自取其辱,形如跳梁小丑,如今又因昏聩而罢相,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沈某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此刻的沈羡似是心平气和,甚至目光悲天悯人地看向韦琮。

    韦琮一阵心烦意乱,这是什么看愚夫的眼神?怜悯他?

    因为,韦琮忽而想起,自己在看一些麻木不仁的乡野蠢妇和愚夫时,似乎也是如此眼神。

    韦琮念及此处,怒道:“沈学士,你这是何意?韦某出身关中士族,难道因为出身,就不能为崔卢两位相公鸣不平?”

    “士族同气连枝,所言如出一辙,大同小异,这是韦相你自身的局限性。”沈羡道。

    韦琮闻言,面色苍白如纸,耳畔紧急着响起那少年的话语,犹如一柄柄锤敲打在心底:“所谓局限性,你之所以是你,就是因为你是你,你为何有此言?无非是生于士族高门,从小养尊处优,而后辗转台阁,不识百姓疾苦,因与崔卢二人相熟,情感上倾向于崔卢二人,哪怕心头认为二人担任宰辅不妥,但一来情牵耳热,二来犹如井中之蛙,所见皆是井口方圆,不知天地之大,不知沧海之深,不知众生之苦。”

    韦琮闻言,面色苍白如纸。

    时人谈玄论道,对这等哲学思辩,本就具有悟性。

    沈羡连用排比之句,可谓气势逐渐增强递进,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国师慕容玥清眸闪烁,熠熠夺目,女冠品咂着少年之语,只觉意味隽永,回味无穷。

    你之所以是你,就是因为你是你。

    赵王杨攸行身后的法明,同样抬起耷拉的眼皮,看向那少年。

    韦琮心头烦躁不胜,反唇相讥道:“你呢?沈学士,难道方才之言,全出一片公心?”

    沈羡淡淡一笑,道:“如果韦相以为沈某,方才所言乃是因崔相说娘娘不应委任在下任官五品,而起报复诘责之心,乃进而提罢相之议,那就大错特错。”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色微动。

    难道不是吗?

    沈羡目光淡然如水,忽而缓缓取下头上的乌纱,向天后方向敬献,道:“富贵非我愿,但愿九州平!”

    天后见此,原本淡然的神色倏然一变,心头大急,惊声道:“沈学士,你要做什么?”

    长公主看向那少年,从那张瘦削清竣的脸上看到了真挚。

    而殿中诸宰辅,皆是心头一震。

    从五品官,此人这是要辞职相谏?

    多大仇,多大怨?

    可以说,经过先前一番争执,起码在场宰辅都不敢说天后用错了人,因为眼前此人的确是文才之士,旁征博引,能言善辩。

    姓沈,难道出身兰溪沈氏?

    那就并非乡野村夫。

    兰溪沈氏族长为秘书监少监,馆藏典籍浩如烟海,如果从中抄录一些,由子弟习传,当有此番才学。

    这个时代,虽然说来有些不平等,但的确带有鲜明的身份政治特点。

    哪怕是后世,自我以上,众生平等,自我以下,等级森严。

    这是人性使然。

    “羡心之所求,不过求仙问道,泛舟江湖,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沈羡面色一肃,徐徐道。

    此刻,慕容玥柳眉之下,打量着那少年,能够感受到少年倏然上扬的向道之心。

    甚坚!

    可以说,不是真有此志,挟飞仙、抱明月的话,你都说不出来。

    姚知微、许实正色几许,打量着那长身玉立的少年。

    因为这个世界是有仙人的,哪个不想长生不老,逍遥天地?

    只是一则资质不够,二来耽于世俗之欲,忍受不了修道的清苦。

    沈羡道:“只是,羡见天下妖邪为祸,残害士民,心实不忍,但知一人之力有限,遂出仕辅佐明君,希冀拯溺天下百姓于水火,如果韦相公以为,沈某是为官职所诱,那还请天后娘娘收回官职,仅许羡以布衣之身,参赞机务,羡不需朝廷任何官位。”

    说着,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抬眸,对上那一双眼神复杂的目光。

    可以说,沈羡此刻所言,还是带着几许真挚。

    前世早就卷累了,这一世他听闻有仙侠之事,更多还是想寻求长生逍遥之道。

    所以,他开始仅仅想安逸度日,奈何身边儿的人,将他一步步推到时代的潮头。

    此身之父,未婚妻,还有薛芷画……

    怪不得,太清一脉要了却尘缘,太上忘情。

    但人在世俗,既感受了那一抹温情,那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慕容玥那双淡漠柔婉的清眸,目光莹莹如水地看向那少年,眸中似有异色涌动。

    此人原想问道长生,但因天时有变,选择出世,而济世安民,倒是像极了早年的太清一脉。

    薛芷画凝眸看向那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少年,柳眉之下,清眸眸光如水。

    可以说,此刻的沈羡,恍若站在了一道光里。

    天后面色急切,清声道:“沈先生,朕知你逍遥之志,辞官之议,莫要再提,朕不许!”

    说到最后,天后声线陡高几许,已是少见的激动。

    此人可谓当世国士,必须收揽在手中,攥紧了才是。

    “朕许你以昭文馆学士,参赞机务。”天后又道。

    “草民谢娘娘信重。”沈羡说完,目视韦琮,道:“韦相公,崔卢二相昏聩无能,碌碌无为,居其位而不谋其政,反而阻挡谋事之人,羡劾二人,岂因私怨?如今我大景内忧外患重重,形势危若累卵,羡所来之谷河县,妖魔为祸,猖狂无忌,试问诸位,天下还有多少个谷河县?”

    殿中顿时死一般的沉默。

    天后闻听此言,面色同样凝重如冰。

    卢德真抑制不住怒意,喝道:“你这是危言耸听,唯恐天下不乱!”

    “危言耸听?”沈羡冷哼一声,厉喝道:“野心之徒兽睛眈眈,已生萧墙之祸,敌国骁骑陈兵于外,将成鲸吞之势!”

    这都是方才朝廷诸臣议论的内容。

    “何也?”沈羡面色肃然,道:“盖因庙堂之上,崔卢二贼,身为宰辅,却只袖手空谈,州县地方,崔卢族裔,既食君禄,却不忠君之事!”

    此刻,张、蔡、许、姚等人闻听“崔卢二贼”,都心头剧震,魏学谦目光怔怔地看向那少年。

    盖因,开国以来,未为有也!

    皇帝都不曾如此蔑称崔卢二贼!

    崔衍面容铁青,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已经有些站立不稳。

    而卢德真原就不如崔衍擅辨,难以招架,只是目次欲裂地看向那少年。

    “名为宰相,实为国贼!”

    沈羡目光冷冽,目光环视诸宰辅,沉喝一声,稍稍蕴含了内气的声音,声震屋瓦:“国贼崔卢!”

    殿中骤然一静,君臣皆为那少年正义凛然的声音所摄。

    而慕容玥看向那少年,如观一柄出鞘神剑!

    剑音铮铮,杀伐骤起!

    赵王杨攸行,同样心神剧震。

    沈羡沉声道:“中枢实干臣僚为崔卢二贼排挤,州县良善百姓如处烈油烹煎!苍生倒悬,即在眼前!”

    此刻,几位宰辅,怔怔看向那少年。

    可以说此刻的沈羡,言辞不仅是犀利,而是气象雄阔,有上古纵横家、策士的绝伦风采。

    赵王杨攸行看向沈羡,心神震动。

    此子……

    韦琮已经面如土色,在沈羡喊出“国贼”之时,韦琮已然震惊到无以复加。

    国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崔卢二族,无大功于社稷,仅因清望而窃据高位,子弟于地方胡作非为,鱼肉乡里。”沈羡说到此刻,似是顿了一下,而后凛然道:“天下不直崔卢二族久矣!恨不得生啖其肉,寝披其皮!”

    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锦绣灰。

    这是唐季之末,落第士子黄巢对世家门阀把持上升通道的愤慨。

    五代过后,五姓七望皆被屠戮殆尽。

    天下人不爽他们已经很久了!

    卢德真面如土色,可以说被沈羡描绘的场景给吓到,神情颓然,目光恍惚。

    而一旁的崔衍只觉眼前一黑,忽而向一旁倒去,竟是急火攻心下,晕了过去。

    “崔相晕倒了。”张怀道见此,连忙唤着,而一旁侍立的内监连忙上前搀扶,一下子殿中就有些兵荒马乱。

    蔡恒看向那“骂金銮”的少年,眉头皱紧,心头不由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此子刚烈如斯,辅佐天后,只怕天后愈发激进,于国家,是祸非福。

    天后正襟危坐,见得此幕,心神也要为之震惊。

    她终于知道,那卢县令为何会吐血了。

    这比之骆世杰书写的《讨妖后檄文》还要言辞犀利,字字如刀。

    沈羡面色端肃,拱手道:“臣请罢崔、卢二贼相位,以正天下视听。”

    也不指望仅仅凭借自己一席话,就将崔卢二人逐出朝堂,但今日已折了二人颜面,彼等再也不敢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

    天后看向那少年,又看向崔衍,道:“国师,崔相如何了?”

    慕容玥道:“只是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臣过去看看。”

    说着,身形似缓实疾地近前,屈指之间,掌中一粒雪白药丸,飞至崔衍嘴边儿。

    前来的高延福,捏起崔衍的脸颊,使张开口,那粒丹药入得嘴里,不大一会儿,崔衍两颊现出两朵红晕,呼吸渐渐平稳。

    轻哼一声,睁开苍老眼眸。

    “老朽,这是在哪里?”崔衍声音苍老、虚弱。

    “乾元殿。”高延福皮笑肉不笑,说道:“崔相,刚才似是旧疾复发,晕过去了。”

    崔衍此刻平复了下心绪,起得身来,手持象牙玉笏,道:“老臣,乞骸骨,还请天后娘娘允准。”

    妖后信用奸臣,欺辱三朝宿臣,他倒要看看,离了他们博陵崔氏,这朝廷,还能撑多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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