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玄律会
夜雨未歇,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隐秘。
街头霓虹在雨幕中溶解,拉长成一道道失焦的色带,在地面的积水中碎裂、重组,如同这个城市扭曲的倒影。
许砚步行于高架桥的阴影下,像一道游移的墨痕。
鞋底溅起的细小水花,是这寂静中唯一的节拍。
变电站的气息仍顽固地附着在他身上,那不是简单的气味,是一种被高压雷弧灼烧过的金属分子,混合着灵魂力透支后的焦灼,正从他的毛孔中缓缓渗出。
他下意识地拉起衣领,将一枚温润的玉蝉重新扣在胸口最贴近心跳的位置。
那一小片由陈知微留下的、正在飞速流逝的体温,仿佛是他此刻与“人间”唯一的连接点。
距离第二阶段考核,还有四十小时。
时间像缓慢收紧的绞索。
神秘男子留下的那句话,不再是语言,而是一根冰冷的探针,植入他的脑海深处:
“他们不是在考核你,他们在喂养你。”
——喂养。
这个词让之前所有的任务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色泽。
每一次快门响起,每一次灵体被相机吞噬,他都能清晰地“听”到相机深处,那些交织的光纹在发出满足的嗡鸣,一种冰冷的饥饿感正在被培育,并开始拥有它自己的意志。
他需要答案,一个能刺穿这重重迷雾的答案。
雨声中,终端在手心轻震,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固执。
是阿哲的加密频段。
许砚本不打算接,但指尖在感受到那震动频率中一丝微不可查的急促时,鬼使神差地滑过了接通键。
“喂——砚哥?通了!你居然还他妈活着!”阿哲的声音从那头炸开,背景是急促的奔跑声和雨声,像是在某个巨大的机械腹腔内穿行,“我靠,考核名单波动得跟鬼画符一样,我真怕你被那帮疯子当耗材给优化了!”
“暂时没有。”
许砚的声音低哑,顺手将相机更紧地背在身后。
他转入一条更深的街巷,两侧墙壁上,剥落的防火标语与失效的电子警示牌相互叠压,像这个时代层层脱落的死皮。
“你那边,不像在实验室。”
“我?刚从那见鬼的白银评审会逃出来!”阿哲喘着气,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愤懑,“清微研究院那帮疯子,搞什么‘符律对冲实验’,直接用活体残灵测精神阈值!我说这超出伦理框架了,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笑我——‘太有人性,难成大器’!”
“信。”
许砚淡淡回答。
一个字,平静无波,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能传达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对这个世界黑暗面的理解。
“……你这反应,真没劲。”阿哲那头安静了两秒,声音低了些,带着某种醒悟后的无奈,“是啊……你见过的深渊,比我见过的实验室都多。”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唯有雨水从旧楼檐角滴落,打在许砚的肩头,声音清晰得如同冰针落地。
“说正事,砚哥,这次考核不对劲。”阿哲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阵容太吓人了。不光是清微研究院自己的人,连神霄电律局——就是管城市大型雷法结界的那帮活阎王,还有灵宝工务署那些专门处理‘历史遗留物’的老学究都来了。”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全是玄律阴阳监察会的直属分支。我甚至在名单上看到了几个名字:比如神霄的‘雷震子’,灵宝的‘青玄先生’。他们的眼睛,全是灰的,像被雷电烧坏的玻璃。那种人不会来考核学生——他们只在‘动手’前出现。”
“那都是我以为早就被收进绝密档案袋,或者干脆被自己研究的古物反噬了的老怪物!这次全被刨了出来,坐在评审席上,那阵仗……”
阿哲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不像考核,像战前点兵。”
许砚抬头,街对面一个监控探头无声地转动,红色的光点像一只窥伺的眼。
他的目光瞬间结冰。
“他们在集中筛选‘稳定个体’。”
“什么意思?”
“‘中心’的老把戏。”许砚的声音里渗出一丝冰冷的讥诮,“他们当年就是这么‘筛选’我父亲的,找到最合适的容器,然后……‘精准投喂’,直到容器再也无法承受。”
通讯那头沉默了更久,随后传来阿哲一声因恐惧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听你这么一说,我后背发凉。你现在在哪?”
“西郊。”
“又去给孤魂野鬼拍写真?”阿哲习惯性调侃,但笑意瞬间收敛,“等等,你不是说要休息准备考核吗?知微呢?她醒了吗?”
那个名字被提及的瞬间,周围的雨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衰减键。
许砚顿了顿,才道:“她在照相馆。恢复得……不算快。”
“我靠,她还没好?我……我还以为……”阿哲的语气骤然收紧,流露出真切的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我以为她早就没事了。”
“她会好的。”许砚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如同磐石般的肯定。
他一边说,一边踏上一座通向旧工业区的锈蚀天桥。
风在这里变得狂野,夹着冰冷的雨刃从钢铁结构的缝隙中灌入,吹得他外套下摆猎猎作响。
天桥的尽头,一块巨大的废弃广告牌半悬在空中,铁架扭曲。
牌面上,“市应急物资调度中心—冷藏仓”的字样大半剥落,而在那片斑驳的铁锈与污渍之下,一道仿佛被火焰灼刻出的黑色烙印赫然在目:
【Sector-07】。
“砚哥……我知道我不该问,”阿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但我憋不住了。你和知微……真的在一起了吗?”
许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脚步在天桥尽头停下,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滑下,掠过鼻梁,在下颌处凝聚、滴落。
这冰冷的触感,像极了命运无声的诘问。
终端那头,阿哲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颤音:“我知道我没资格插嘴……”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短促的、类似救护车的鸣笛声。
就是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他猛地想起背着受伤的陈知微逃离险境时,她散乱的发丝带着清香,一下下擦过他的耳畔。
那一刻,疲惫与恐惧都消失了,他甚至荒谬地以为,自己真的能拥有一个未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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