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哪吒猛地一握拳，掌中赤莲印记光芒大盛，投影中的矿脉与泉眼景象也随之更加清晰、生动，那份人与大地血脉相连、精诚互动的力量感，瞬间冲散了敖广话语带来的沉重阴霾。
龙王怔怔地看着投影中矿工肃穆的脸和老妪虔诚的眼，龙目中忧色渐去，代之以深深的思索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就在这时，那星官掌中玉圭之上，一颗代表议程流转的星辰骤然亮起夺目的光芒，瞬间压过了其他议程光字。
星官指尖一点，那璀璨星光投射到穹顶星幕之上，景象飞速变幻、放大——赫然正是凡间南赡部洲，杨戬所立的“明法书院”正堂！
堂内庄严肃穆，那杆悬浮的银色心秤虚影散发着清冷的辉光。
此刻，堂下数百听众——有人间大儒，有各派修士，有妖气内敛的精怪首领——皆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场中。
一个身高丈余，宛如黑铁塔般的身影正轰然跪倒在地！
正是那盘踞黑风岭多年、凶名赫赫的熊罴大王！
他巨大的身躯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虬结的筋肉贲张，额上青筋暴跳如蚯蚓，双目赤红，涕泪横流。
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嘶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哀嚎：
“杨真君！明法先生！熊罴在此！！！”
“三日听讲，字字如雷，震得俺神魂欲裂！往日浑噩，被贪欲凶性蒙了心窍！黑风岭下，方圆数百里，人族村庄七座！七座啊！”
他巨大的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擂鼓般的闷响，痛苦与悔恨几乎将他撕裂。
“为夺血食灵药，俺……俺视人命如草芥！妇孺老弱，皆成腹中餐！血债累累，尸骨成山！罪孽滔天，百死莫赎！俺……俺与那山间懵懂食人的野兽，有何分别？！”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与尘土混作一团，眼中曾经的凶戾狂暴被无尽的痛苦和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渴求解脱的哀恳取代：“求先生！求真君！明正法典，引俺入那幽冥地府！刀山火海，油锅剥皮，千刀万剐，俺熊罴甘受万劫之苦！只求以此身残躯，以此污秽妖魂，赎清旧债！洗刷罪孽！求一个……心安！求一个……来世做牛做马偿还的机会啊！”
那悲怆绝望的嘶吼，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回荡在寂静的齐天殿内。
所有仙神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投影中那曾经凶焰滔天的大妖王，此刻卑微如泥尘，在律法与公义的光芒下痛苦忏悔。
这比任何神通道法更具冲击力。
杨戬平静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带着心秤神格特有的洞察与威严，仿佛就在回应投影中的熊罴：“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心秤之下，罪业昭然如镜，亦照见一线自新之阶。
汝既有此剜心泣血之悔悟，自当遂汝所愿，予汝直面罪业、洗心革面之机。”
随着他话音落下，投影中那悬浮的银色心秤虚影骤然光芒大放，一道缠绕着纯净银辉的符诏自秤盘中心飞出，快如闪电，精准地没入熊罴魁梧的身躯。熊罴庞大的身躯瞬间被柔和却无可抗拒的银光完全笼罩，如同一个巨大的光茧。
光茧猛地一闪，原地空空如也，那沉重的妖躯已被直接传送至幽冥地府的审判之台前。
影像淡去，殿中却久久无人言语。
星幕穹顶的星辰缓缓流转，无声地记录着这场震撼心灵的救赎。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的佛号打破沉寂。
南极仙翁拄着蟠龙杖，雪白的长眉紧锁，忧心忡忡地看向杨戬：“真君心秤，明断善恶，老道叹服。然则……此等重罪之妖，若皆以忏悔之心便得豁免，径入轮回，岂非予凶顽之辈以侥幸之念？长此以往，法度威严何在？若有奸邪之辈，效仿此獠，假作痛悔，实则避祸，真君之心秤，可能尽辨其伪乎？”
他的质疑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仙神心中的隐忧。
杨戬额间的心秤神纹银光流转，神情依旧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仙翁所虑极是。心秤之判，非观其言，而察其心魂本真。悔过之心，真伪有别，重逾千钧，轻如鸿毛，在心秤之下，纤毫毕现，无可遁形。熊罴之泣，痛彻魂灵，其悔恨绝望源于良知复苏，妖魔本源亦为之战栗，此为真悔，方能引动心秤回应，予其一线生机。若为奸狡之徒，心怀欺诈，其念必有裂隙，其魂必有污浊，心秤自会示警，非但无赦，反增其罪愆，永锢于幽冥寒狱最深处，尝尽虚妄谎言反噬之苦！此非侥幸之门，实乃炼心之炉，涤魂之狱也。”
他目光扫过殿中诸仙：“法度威严，不在刑酷，而在必行，在明辨，在予真心悔悟者以自新之路。三界秩序，方能如星幕流转，刚柔并济，生生不息。”
“好一个‘刚柔并济，生生不息’！”
一个清越却带着三分恼怒的女声响起。
百花仙子璎珞自仙班中翩然出列，她手托一株灵气盎然、却略显萎靡的七色灵芝，指向投影中一片水草丰茂的临海泽国——碧波潭水域。
“敢问大圣，真君！三界和合共生，自是天理。然则资源有限，疆域有界！我百花司所属仙葩灵药圃，乃滋养星幕清气之根本。如今凡间南赡部洲东域，人族休养生息，开垦无度，更与水中精怪争夺水域，已严重挤压我仙圃扩张，更毁去濒海灵脉三处！此灵霞七色芝，便是明证！灵气稀薄，生机黯淡！长此以往，仙圃凋零，清气不生，星幕根基亦将受损！碧波潭万圣龙王，你水族驱赶岸上生灵，圈地自肥，又当何解？”
她目光如电，射向仙班中一位身着碧蓝龙袍、面色尴尬的老龙王。
万圣龙王被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老脸微红，辩解道：“仙子息怒！非是我水族霸道！凡人生息繁衍，本是常理。然其兴修水利，筑坝截流，改道江河，致使下游水域改易，我水族儿郎栖息繁衍之所大减！更有甚者，排出污浊之物，污染水元灵气！仙子请看——”
他龙爪一挥，一道水光打入投影，显出碧波潭几处水域，果然可见浊流隐隐，水族神色恹恹。
“我水族若再退让，根基必毁！领地之争，实为生存之斗，非是圈地自肥啊！”
仙凡之争、水土之争、资源困局，这最为现实棘手的矛盾，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殿中激起涟漪。诸仙神各执一词，争论渐起。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平和的少年声音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陛下，大圣，诸位仙长，可否容玄炉一言？”
众仙目光投向那身着青玉道袍的少年。
玄炉童子神态从容，对着太上老君精魄虚影的方向微微稽首，然后才转向殿中，手中托着一枚鸽卵大小、非金非玉、散发着温润土黄光泽与勃勃生机的丹丸，正是他以昆仑玉髓为基，融合星幕本源气息炼制的“息壤培元丹”。
“恩师紫火精魄映照昆仑，弟子观大地枯荣流转，偶有所得。”
玄炉童子声音不急不缓。
“仙凡争地，水土相争，根源在于灵秀膏腴之地有限，然凡人生息繁衍、万物生长所需，日益增长。强取豪夺，非恒久之道；一味退让，又损及根本。此‘息壤培元丹’，乃取昆仑玉髓之精，融星幕造化之气，辅以地脉元能炼就。其效不在点石成金，而在于‘培元固本，催化生机’。”
他手指轻点，一道清光打在殿中投影之上。
投影迅速聚焦到南赡部洲一片因过度开垦而贫瘠龟裂的丘陵地带，山石裸露，草木稀疏。
“以此丹为引，深埋地脉节点。”玄炉童子将手中那枚土黄丹丸虚虚一按，投影中一枚小小的光点沉入那片贫瘠丘陵的中心地下，“可引动星幕造化之力，调和地脉，唤醒沉睡土元。非是强行掠夺他处灵气灌注，而是激发此地本身、因滥用而枯竭的潜能，使其重归丰腴。”
投影之中，奇迹发生。
那片荒丘仿佛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干涸板结的土壤开始变得松软湿润，细小的嫩芽顽强地顶开碎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贫瘠的山体岩缝间，竟有清泉渗出，汇成细流。
短短片刻，一片充满生机的绿意便覆盖了原本的荒芜，虽不及仙家洞府，却足以承载凡人生息，更滋养出低阶的灵草，散发出纯净的地灵气息。
“仙圃灵药，需精纯浓郁灵气，可向星幕借力，凝天地精华于特定福地培育，不必再与凡俗争夺寻常水土。”玄炉童子看向百花仙子，又望向碧波潭龙王，“水族忧虑污染，明法书院已有‘净水符阵’推行凡间，更可派遣通晓水性的精怪或修士入世教导，导引凡人善用水源，循环往复。此丹，便是钥匙，配以教化引导之术，拓荒瘠土，复育生机，令资源再生，而非掠夺，方为生生不息之正道。”
他话音落下，掌中那枚息壤培元丹散发出柔和的土黄色光晕，温暖而厚重，仿佛蕴含着无垠大地的包容与希望。
殿中一片寂静。仙凡之争的硝烟似乎被这朴素而充满智慧的光晕悄然驱散。
敖广眼中精光闪烁，百花仙子望着投影中新生的绿意若有所思，万圣龙王也捻着龙须，脸色缓和了许多。
“妙哉！”
孙悟空的声音响起，带着赞许的笑意。
他端坐于殿首星云凝成的宝座之上，暗金道袍上流转的星河微光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培元固本，授人以渔！玄炉童子此丹，深得造化之妙，化争斗为共生，化困局为沃土！此道可行，当由天工司、神农殿、明法书院共推之，凡间王朝、山野精怪、洞天福地，皆需协力！”
他金眸如电，扫过殿中诸仙神、妖王、鬼使，声音沉凝如大地：
“星幕在上，非是如来佛掌，翻覆三界只在反掌之间。它垂护万灵，亦需万灵以精诚之心滋养反哺！天庭朝会，亦非论资排辈之场！”他指向穹顶那律动不息的混沌星云，“此后殿议，凡三界之中，无论仙凡神妖鬼，但有裨益苍生、维系星幕、调和五行、理顺阴阳之良谏，皆可通过各地星幕分坛投影，直达此殿！天庭为枢，三界共策！”
这番宣告，如同洪钟大吕，在焕然一新的齐天殿内回荡，撞击着每一位在场者的心神。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敕令，而是打开了三界众生共商未来的大门！
众仙神相互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动、思索，以及一丝崭新的、名为“责任”的光芒。
龙王敖广挺直了龙躯，眉宇间的忧色彻底被一种参与宏大叙事的凝重取代。
妖族大圣们眼中也少了些野性和疏离，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郑重。
正当殿中气氛因这破天荒的变革而沉凝酝酿之际，异变陡生！
轰——！
一种源自宇宙深处、难以言喻的沉闷脉动，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坚实的殿宇壁垒，狠狠撞击在每一位仙神的心头！
仿佛一颗沉睡亿万年的混沌巨神，在星幕深处慵懒地翻了个身。整个齐天殿猛地一颤，并非地震般的摇晃，而是一种空间被无形巨锤夯击的沉重感！
由纯粹星辉凝聚的殿内地面上，那微缩的三界投影光影剧烈地扭曲、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四大部洲、天河幽冥的轮廓瞬间模糊、拉扯变形！
穹顶之上，那片混沌星幕的投影更是首当其冲。
原本生灭不息、流转有序的亿万星辰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强光！
光芒不再是温润的星辉，而是刺目欲盲的炽白、熔金般的赤红、深邃无底的幽蓝、充满生机的翠绿……各种代表着最本源混沌能量的色彩疯狂地喷涌、碰撞、交融！
无数细密的、空间被强行撕裂的漆黑裂隙在星幕表面飞速蔓延、隐现，发出令人神魂俱裂的“咔嚓”声！
毁灭与新生的狂暴气息如同实质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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