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叹息之末
起初，苏浩很满意。
世界前所未有的干净。
他躺在床上，享受着那份完美的、没有任何杂音的宁静。
一秒，十秒，一分钟……他开始感到不对劲。
“嗯？”
他下意识地想感受一下自己的心跳，却发现胸腔里一片死寂。
他将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没有脉搏，皮肤下的血管像一根凝固的、冰冷的细绳。
时间停了，作为“过程”的心跳与脉搏，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他唯一能感知的，只剩下自己那纯粹的、悬浮在绝对虚无中的意识。
“有点……太静了。”一个念头，像是在凝固的糖浆里游泳，艰难地从他脑海中浮现。
因为没有“时间”作为流动的载体，一个念头的生发和结束，都变得无比漫长和吃力。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头脑里。
苏浩艰难地坐起身，望向窗外。
那颗本应划破夜空的流星，此刻像一颗璀璨的钻石钉子，被狠狠地钉在了天鹅绒般的夜幕之上。
它身后拖着长长的、已经凝固的光尾，仿佛一道永恒的伤疤。
一缕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光柱中，无数颗平日里肉眼难辨的微尘，正清晰地悬浮在空中，纹丝不动。
起初是新奇，很快就变成了毛骨悚然。
这不再是风景，而是一幅遗照。
一整个宇宙的遗照，而他是唯一的凭吊者。
“不行……这不对劲！”苏浩的意识在自己的思维监牢里疯狂咆哮，“我想要的静，是活着的静，不是死的静！这鬼地方连个响儿都没有，比之前那帮疯子在我家门口开演唱会还烦人！”
最初的满意，迅速滑向了恐慌和无法忍受的孤独。
这永恒的“现在”，是一座比任何监狱都更可怕的牢笼。
“我受不了了！”他的意识在呐喊，“动起来！什么都好，就算是那个烦人的脉动也好！至少那是‘活’的！”
在极致的孤寂和精神压迫下，苏浩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迅速在自己那运行得像老牛破车的思维中，建立起了一条最简单的逻辑链条。
“我屏住呼吸，一切都停了。”
“那我只要……呼出这口气，一切就该恢复原状了吧？”
这个推论简单、粗暴，充满了凡人的智慧。
此刻，积蓄在他胸腔里的那口“气”，成了打破这座永恒监牢的唯一钥匙。
他不再犹豫，张开嘴，长长地、疲惫地、带着解脱般地……叹了口气。
“呼……”
随着苏浩这一口气的呼出，凝固的宇宙瞬间“解冻”。
悬浮在空中的尘埃，重新开始缓缓飘落。
床头那盏灵石灯的火焰，重新开始跳动。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停摆了许久的心脏，正“咚”的一声，试探性地、重新开始了工作。
然而，窗外，那颗被钉在夜幕上的流星，并没有继续它未完的旅程。
在时间恢复流动的瞬间，它那璀璨的光芒迅速黯淡，如同被风吹散的余烬，最终化作一缕飞灰，在它身后留下的不再是光尾，而是一道象征着“寂灭”的黑色轨迹。
紧接着，夜空中，一颗又一颗本应恒古闪耀的星辰，开始剧烈地闪烁，然后像被掐灭的蜡烛，一颗接一颗地，熄灭了。
苏浩床头，那盏刚刚复燃的灵石灯火焰，也只是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便“噗”地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那块本应能燃烧百年的灵石本身，也迅速布满裂纹，“咔嚓”一声，化为了一地毫无灵性的齑粉。
他房间里那张由千年铁木打造的桌子、那张他最心爱的躺椅，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腐朽、崩解，木质的纤维寸寸断裂，化为尘埃。
庭院门口，虚空默剧者那凝固的、充满虔诚的雕塑姿态瞬间活了过来。
宇宙中的万物生灵和法则，从“大静默”的顿悟中苏醒，立刻接收到了源头的下一个、也是最终的指令――一个“叹息”。
“我等……彻底悟了！”
一个古老的意志在虚空中回响，声音里充满了悲悯的狂喜，“‘脉动’是为了体验存在，‘静默’是为了沉淀存在，而这最后的‘叹息’……是神对‘存在’本身的厌倦！是放手！是归还！万物源于虚无，自当归于虚无！这才是最终极的圆满，最伟大的慈悲！”
默剧者脸上那狂喜的顿悟表情，无缝切换为一种悲悯而解脱的微笑。
它的舞蹈不再是赞美节律，而是开始演绎一场华丽的“凋零之舞”。
它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周围的空间多一分腐朽，让光线多一分黯淡。
它正在以最艺术、最虔诚的方式，引领和赞美着这场由苏浩发起的宇宙葬礼。
苏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成功了，他打破了时间的监牢。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惊恐地发现，自己那原本光滑的皮肤，此刻正变得干燥、苍白，甚至出现了一丝丝细微的皱纹，仿佛瞬间流逝了万年的光阴。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断地、无法遏制地流失。
他想要的“动”，变成了无法逆转的“死”。
苏浩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他犯了最根本的错误。
他试图用“呼”来抵消“吸”的影响，结果却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指向“终结”的宇宙法则。
他为了逃离“死寂”的监牢，亲手点燃了整个宇宙的焚尸炉。
他从一个永恒的囚徒，变成了一个缓慢走向死亡的宇宙的……唯一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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