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办公桌上的战争
悬镜司,指挥使官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陈年卷宗霉味、上好墨锭清香与淡淡血腥味的奇特气息。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手捧明黄圣旨,带着几名眼神精悍的小太监驾临时,整个悬镜司据点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众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缇骑,此刻都像见了猫的老鼠,纷纷垂首躬身,眼神里却充满了敬畏、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陈矩的脸上挂着佛陀般温和的笑容,步履无声,但那股从宫廷最深处浸淫出来的阴柔气场,却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此地所有的铁血煞气。
“徐大人,咱家以后就在这儿办公了,不知可有地方?”陈矩的声音绵软,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他环视着这间陈设简单却杀气腾腾的官署,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是在试探徐恪是否会“敬重”他,给他一个平起平坐的位置。
这是一次无声的权力宣示。
然而,徐恪的反应,比他预想中最恭敬的姿态还要夸张十倍。
“哎呀!公公!”徐恪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一个箭步从主案后绕了出来,脸上堆满了受宠若惊的惶恐与狂喜,“您肯屈尊来此,是下官和整个悬镜司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您快上座!快上座!”
他不由分说,亲自将陈矩搀扶到自己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主案旁,又立刻高声喝令:“来人!把我书房里那张黄花梨的八仙桌搬来,设为‘陈公公参赞处’!再把我私藏的雨前龙井拿来,给公公沏上!”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陈矩被按在一张比徐恪自己的位置还要考究、还要舒适的太师椅上,看着那块被临时挂上的“参赞处”木牌,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参赞”,而非“副使”。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这等于把他从一个拥有实权的副指挥,捧成了一个德高望重、负责出谋划策却不沾染具体事务的吉祥物。
“公公,您以后就是咱们这专案的定海神针!”徐恪亲自奉上一杯热茶,姿态谦卑到了极点,“以后凡有大事,必先请公公决断!下官年轻识浅,全仰仗您老人家掌舵了!”
陈矩端着茶杯,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拳,却狠狠地打在了一团巨大无比的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悬镜司议事厅,第一次专案会议。
赵恪、郑谦等核心成员早已正襟危坐,气氛肃杀。
当徐恪“恭请”陈矩于上首落座时,这位司礼监掌印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温和的笑容,准备见招拆招。
所有人都以为徐恪要开始分派任务,展示他雷厉风行的一面。
然而,徐恪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对着陈矩。
“启禀公公,为确保此案万无一失,下官连夜草拟了一个办案章程,其中颇多疏漏之处,还请公公斧正。”
他拿出的不是命令,而是一张画满了方框和箭头的巨大图纸,上面闻所未闻的结构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脑子一阵发懵。
“为免职责不清,互相掣肘,下官斗胆,将专案组分为三部,互相独立,互相监督。”徐恪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开始了那场来自未来的降维打击。
他的木杆点在图表的最左侧:“其一,‘行动部’。由赵恪千户带领,只负责抓捕、查抄。所有缴获的证物、卷宗,必须当场由专人封存,登记造册,行动部成员不得私自开封查阅,以避瓜田李下之嫌。”
赵恪闻言,虽然不解,但还是大声应诺:“是!”
木杆移至中间:“其二,‘审理部’。由郑谦先生暂代,只负责分析由‘行动部’移交的、封存完好的证物,进行审讯和情报梳理。他们看不到行动的全貌,只对物证负责。”
郑谦看着徐恪,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悟,躬身领命。
最后,木杆指向了最右侧,也是流程的终点:“其三,‘归档部’。由下官亲自掌管,负责将‘审理部’分析后的情报汇总,形成最终报告,呈报陛下与公公您。”
徐恪放下木杆,转身对着陈矩,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抛出了那个致命的陷阱。
“如此一来,三部权责分明,信息单向流动,可从根源上杜绝冤假错案,更能防止有奸细从中作梗,泄露机密。公公您乃陛下派来的钦差,身份尊崇,正可总揽三部全局,监督我等是否严格按章办事。”
他微微躬身,语气谦恭到了极点:“您只需安坐堂上,看最终的卷宗,便可知我等办案有无疏漏。这既能让您老人家省心,也全了陛下对您的托付,您看如何?”
这番话,如同一张用阳谋编织的天罗地网,瞬间将陈矩罩了进去。
他无法反驳。
因为这套流程的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是为了“公正”、“高效”、“安全”,是为了让案子办得更漂亮,无懈可击。
可一旦他点头同意,他就被彻底隔绝在了所有原始情报之外,变成了一个只能看到徐恪想让他看到的、经过层层处理的“最终报告”的审阅者。
他从一个副使,变成了一个盖章的吉祥物。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良久,陈矩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才挤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他缓缓鼓掌:“徐大人思虑之周全,咱家……佩服。”
他话锋一转,开始了必然的反击:“只是办此大案,人手恐怕不足。咱家从司礼监带来了几个机灵的,粗活累活都能干。就让他们加入各部,为徐大人分忧吧。”
来了,掺沙子。
徐恪闻言,脸上的喜悦之情简直要溢出来:“哎呀!公公真是雪中送炭,下官正愁人手不够呢!”
他当场转过身,对着那几名小太监,开始了他那套“人尽其才”的资源优化配置。
“行动部最缺细心的人手,这几位公公就跟着赵恪,专门负责清点、登记查抄来的财物吧!都是细致活儿,咱信得过宫里出来的人,绝不会出半分差错!”
“审理部那边需要大量抄录卷宗,也请一位公公去帮忙。郑谦,你要好生招待,笔墨纸砚都用最好的,可别累着了公公!”
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将陈矩派来的所有眼线,全盘接收,然后“合情合理”地全部分配到了最繁琐、最劳累,但绝对接触不到任何核心情报的后勤与文书岗位上。
这一轮无声的交锋,徐恪再次完胜。
夜深,陈矩临时辟出的官署内。
他独自一人坐在灯下,脸上再无白日的和煦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思。
一名小太监躬身站在他面前,小声汇报着白天的见闻。
“……干爹,徐恪把咱们的人都安排去点算器物和抄录旧档了,一天下来,连卷宗的封面都没摸到。”
陈矩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
“分部、制衡、单向流动的卷宗……”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这不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想出的东西。”
他缓缓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摇曳的灯火倒影,许久,才低声自语。
“看来,咱家之前,真是小瞧他了。他不是一条运气好的疯狗,他是一头……披着狗皮的狼。”
办公桌上的战争告一段落,徐恪终于有时间,处理那份从宁远关带回的、真正致命的战利品。
密室之内,只有他一人。
他从一个上了三重锁的铁箱中,取出了那本被郑谦标记为“甲类”的、记录着“渔翁”所有秘密的加密账本。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预想中复杂的密码或暗语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是一页页看似寻常的诗词。
字迹娟秀,墨迹清晰,仿佛一本大家闺秀抄录的诗集。
徐恪皱起了眉头。
他运用前世所知的所有解码方式,从字频分析到藏头诗,逐一尝试,却都一无所获。
这些诗词组合在一起,毫无逻辑,毫无规律。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的指尖无意间划过纸张,一种奇特的、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动作猛地一顿。
他将账本凑到烛火下,借着光影仔细观察,瞳孔骤然收缩!
那纸上,除了墨迹之外,竟还有无数个用特制工具刺出、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细小针孔!
这些针孔,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毫无规律的模式,遍布了整张纸页。
它们与上面的诗词,似乎构成了两套完全独立的、却又可能互为表里的加密系统。
徐恪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面对的,不是简单的密码学。
而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来自这个时代顶尖智慧的……双层立体加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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