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文化人

战争结束了。

李云龙却觉得浑身不得劲，骨头缝里都痒痒。

仗打完了，他这个第一装甲集团军的司令，反倒成了个大闲人。

这天，他实在是闲得发慌，想起了在天津攻城战里负了伤的张大彪，便带着警卫员虎子，溜达到了后方最大的中心医院。

“他娘的！”

刚一踏进医院大门，李云龙就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医院太像话了。

窗明几净，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

空气里没有熟悉的血腥味和草药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但很好闻的消毒水味。

走廊里的护士们穿着雪白的制服，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

这哪里是医院？比他娘的旅部指挥所都敞亮、干净！

“司令，您看那机器。”虎子在一旁小声提醒，指着一间诊室里闪着灯的仪器。

李云龙眯着眼瞅了瞅，那玩意儿铁壳子、玻璃屏，他一个字儿也看不懂，但光看那架势，就知道是顶尖的好东西。

“都是姜兄弟搞来的。”

李云龙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炫耀。

“以前咱们的伤员，能拉回来的都是命大，能不能活全看天意。现在你看看，只要有一口气在，送进这地方，阎王爷都得给咱们几分面子。”

他心里清楚，这干净的医院，这先进的设备，这些能把重伤员从鬼门关拉回来的高超医术，背后站着的是谁。

没有姜晨兄弟那源源不断的药品、器械，没有他带来的那些闻所未闻的医疗理念，就没有眼前这一切。

这“富裕仗”，不仅体现在战场上，更体现在这些活生生的战士生命里。

两人问清楚了路，朝着张大彪的病房走去。

刚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干部服的女人，正指挥着几个战士，把一袋袋白面往病房里搬。

她身形不算高大，但嗓门清亮，做事干脆利落，自有一股英气。

“都轻着点！别吵着里头的伤员同志休息！”

“小王，你把那边的慰问品登记一下，回头要统一分配的！”

李云龙脚步一顿，觉得这身影和声音有点眼熟。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是你？”李云龙认出来了，这不是赵家峪那个妇救会主任吗？叫……叫杨秀芹。

不过，眼前的杨秀芹，和记忆里那个穿着粗布袄、脸上带着高原红的姑娘，已经大不一样了。

她剪了利落的短发，眼神明亮而自信，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干部的沉稳气度。

“李……李司令？”杨秀芹显然也认出了他，有些意外，但并不慌乱，落落大方地敬了个礼，“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个兵。”李云龙摆摆手，指了指那些白面，“你这是……？”

“我哥在这住院，我是区妇联的，组织上派我带队来慰问伤员同志们。”杨秀芹简单明了地解释道，“正好顺路看看我哥。”

区妇联干部。

李云龙心里咂摸了一下，嘿，行啊，这姑娘有出息。

当年在赵家峪，他就觉得这姑娘泼辣能干，是块好料，没想到这才多久，都成干部了。

“好好干！”李云龙，此刻也只能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鼓励的话。

“是！保证完成任务！”杨秀芹俏皮地回了一句，随即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

李云龙看着她指挥若定的背影，心里头一次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这女人，要是放在战场上，指定也是个带兵的好手。

他摇了摇头，把这不着调的想法甩出去，继续往里走。

终于找到了张大彪的病房。

一推门，就看到张大彪正龇牙咧嘴地被一个女护士按在床上换药。

“嗷！轻点！妹子，你这是换药还是上刑啊！”张大彪鬼哭狼嚎。

“别动！”

那护士的声音清脆又严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气。

“再乱动，伤口感染了，你这条腿就别想要了！到时候锯下来，我拿去喂狗！”

李云龙一听就乐了。

嘿！这小护士比他李云龙的口气还大！

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谁他娘的敢锯我一营长的腿？我看看！”

屋里两人同时转过头。

张大彪一见是李云龙，立马像是见到了救星：“团长！哦不，司令！您可来了！快管管她！”

李云龙的目光，却落在了那护士身上。

大概二十岁出头，白净的脸，眉毛微微蹙着，显得很严肃。

她的眼神很亮，像山里的泉水，清澈见底，但又带着一丝不驯的倔强。

“你是谁？在医院里大声喧哗，还说脏话！你哪个部分的？懂不懂纪律！”

田雨放下镊子，叉着腰，毫不客气地瞪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大个子。

她不管来的是谁，在医院里，病人最大，纪律最大。

李云龙彻底懵了。

自打他当上这个集团军司令，走到哪不是前呼后拥，谁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首长”？

今天这是怎么了？先是碰上个女干部，现在又来了个比他还横的小护士。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

李云龙刚要发作，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看到田雨那干净的白大褂上，溅了几点血迹，额头上也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忙活了一上午，累得不轻。

一股莫名的火气，就这么消散了。

“我是他领导，我叫李云龙。”他难得地放缓了语气。

田雨愣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

李云龙？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全军的战神，打得小鬼子闻风丧胆的大英雄。

可……英雄就长这样？

跟个庄稼汉似的，还一脸的土匪气。

“首长好。”田雨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头继续给张大彪处理伤口，嘴里还念叨着，“首长也不能影响病人休息。”

“……”

李云龙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难受。

他站在一旁，看着田雨熟练地清洗、消毒、包扎，动作轻柔而又专业。

张大彪疼得直抽抽，但嘴上却不敢再嚎了。

李云龙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小护士严肃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是一种跟杨秀芹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杨秀芹像一团火，热烈、能干，站在哪儿都能照亮一片。

而这个叫田雨的小护士，则像一块冰，外冷内热，有自己的规矩和棱角，得慢慢焐，才能感觉到她的温度。

好不容易等田雨弄完，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推着小车走了。

李云龙才一屁股坐在床边，捶了张大彪一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张大彪疼得一哆嗦，苦着脸道：“司令，您就别拿我开涮了。这田护士，全医院有名的冷面观音，文化人，眼界高着呢，谁都看不上。”

文化人。

又是文化人。

李云龙想起了赵刚，又想起了刚刚那个小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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