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尸山血海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尸山血海
那只手,冰冷,干瘦,却蕴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帖木儿全身猛地一僵。
他像被闪电击中,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下头。
担架上,林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深陷在眼窝里,像两口枯井。但井底,却有了一丝微弱的,清明的光。
他看着帖木儿,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了帖木儿的耳朵里。
“水……”
一个字。
如同天谕。
帖木儿那颗因为紧张和杀意而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平了。
“王爷!”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狂喜和激动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戒备和杀气。
他不管不顾地单膝跪下,从腰间解下那个,他一直舍不得喝的水囊。
“水!有水!”
他手忙脚乱地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扶起林远,将水囊凑到他的嘴边。
清凉的,带着一丝泥土腥气的水,缓缓流入林远的口中。
他贪婪地,小口地吞咽着。
仿佛一株濒死的草木,得到了救命的甘霖。
远处,那支卫所骑兵已经到了百步之外。
为首的,是一名身形微胖,面色谨慎的中年军官。他勒住马,抬手示意身后的骑兵停下。
他没有立刻下令攻击。
他的目光,带着惊疑和审视,扫过眼前这支奇怪的队伍。
太惨了。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二百多人,人人带伤,甲胄残破,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死气,隔着百步都能闻到。
他们像一群,刚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恶鬼。
但他们的眼神,又不像溃兵。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只剩下疯狂和决绝的,野兽般的眼神。
尤其是那个为首的,如同铁塔般的汉子。他刚刚还杀气腾腾,现在却跪在一个担架前,温柔得像在伺候自己的亲爹。
这太诡异了。
中年军官在边境卫所待了二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矛盾,又如此危险的队伍。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前方何人!为何在此逗留!”
帖木儿没有回头。
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喂着林远喝水。
直到林远,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
帖木儿才小心地盖好水囊,将王爷重新放平。
他站起身,转过头,面向那支骑兵。
王爷醒了。
哪怕只是片刻的清醒。
他的主心骨,就回来了。
帖木儿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回望着那名军官,声音洪亮如钟。
“我等奉京中密令,护送贵人北上,路过此地。”
“军爷,有何指教?”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胆怯和退让。
那中年军官眉头一皱。
京中密令?
他仔细打量着帖木儿。这人虽然衣衫破烂,但那股子悍勇之气,绝非寻常军士可比。
他又看向那支队伍,那些士兵虽然疲惫,却阵型不乱,隐隐将担架护在核心。
这是精锐中的精锐,才有的本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副担架上。
“贵人?”他狐疑地问道,“既是贵人,为何如此狼狈?”
帖木儿脸上,露出一丝悲戚和愤怒,演得惟妙惟肖。
“我等在南边,遭遇了歹人伏击!”
“弟兄们死伤惨重,才拼死,将贵人救了出来!”
“贵人身染恶疾,急需北上寻医!耽搁不得!”
他说着,侧过身,让出了担架的一角。
那军官,立刻看到了,躺在担架上的林远。
只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那张,毫无血色,却俊美得不像凡人的脸。
也看到了,从毛皮缝隙中露出的,那些,被鲜血和药膏糊住的,狰狞的伤口。
更让他心悸的,是林远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地,望了过来。
没有情绪,没有波动。
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让那军官,瞬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毫不怀疑。
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废话,那双眼睛的主人,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将他们这一百人,撕成碎片。
这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绝对的漠视。
中年军官的心,咯噔一下。
他信了。
或者说,他不敢不信。
这趟浑水,太深了。
无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卫所指挥佥事,能掺和的。
他只想,赶紧把这群瘟神,送出自己的地界。
“原来如此。”
中年军官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既然是执行密令,我等,不敢打扰。”
“渡口就在前面,诸位,请自便。”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
“我们走!”
一百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河岸的尽头。
一场,看似无法避免的血战,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所有镇北军甲士,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看向帖木儿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帖木儿,却没有丝毫得意。
他知道,这不是他的功劳。
是王爷,那一个眼神,镇住了对方。
他俯下身,低声问道:“王爷,您感觉怎么样?”
林远,没有回答。
他又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比刚才,平稳了一些。
似乎,又陷入了沉睡。
但帖木儿知道,这次,不一样了。
王爷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
“去渡口。”
帖木儿下令。
队伍,重新开动。
渡口边,几个船夫,看到这群,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煞神,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扔下手里的活计,转身就想跑。
“站住。”
帖木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船夫们,腿一软,僵在了原地。
帖木儿,没有为难他们。
他,从怀里,掏出了几锭,分量不轻的银子,扔了过去。
“我们要过河。”
“这些,是船钱。”
船夫们,看着地上那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这足够他们,一年不开工了。
恐惧,瞬间,被贪婪所取代。
“够!够了!”
为首的一个老船夫,连连点头哈腰。
“军爷,您放心,保证,把你们,安安稳稳地,送到对岸!”
他们,手脚麻利地,将几艘渡船,靠在岸边。
士兵们,牵着战马,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林远的担架,被八个人,平平稳稳地,抬上了最大的一艘船。
帖木儿,亲自守在旁边。
船,缓缓离岸。
向着波涛汹涌的河心,驶去。
冰冷的河风,吹在脸上,带着潮湿的水汽。
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那浑浊的,奔流不息的河水。
过了这条河,他们,就离家,又近了一步。
林远,在颠簸中,再次,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的眼皮,沉重得,像挂着千斤的铁。
他,艰难地,睁开一条缝。
视线,模糊不清。
他看到了,头顶,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听到了,耳边,哗哗的流水声,和,呼啸的风声。
他还看到了,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熟悉的面孔。
帖木儿,那个百户,还有许多,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亲兵。
他们的脸上,都刻着,同样的疲惫,和,同样的坚定。
他们的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像是在,守护着,他们,最后的,珍宝。
林远的喉咙,动了动。
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鸡鸣山顶,那冲天的火光。
想起了,那些,再也无法起身的,兄弟。
他,是为了复仇,才活下来。
而现在,他,是为了眼前这些人,才必须,活下去。
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自己,坠入,深沉的,却不再冰冷的黑暗。
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会醒来。
渡过大河。
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密林里,停了下来。
老兵,再次为林远,检查了伤口。
他,惊喜地发现,那些,原本发黑流脓的伤口,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
他,又探了探林远的额头。
那滚烫的温度,终于,退去了一些。
“烧,退了。”
老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
“王爷他……熬过来了!”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是,连日来,他们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
帖木儿,下令,原地休整。
他,将仅剩的几块肉干,分给了众人。
自己,只留了,最小的一块。
士兵们,默默地,啃着那,又干又硬的肉干,喝着冰冷的河水。
却觉得,这是他们,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餐。
夜,深了。
大部分士兵,都已经,靠着树干,沉沉睡去。
他们,太累了。
帖木儿,却没有睡。
他,坐在火堆旁,用一块磨刀石,一遍又一遍,擦拭着自己的弯刀。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那名百户,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将军,在想什么?”
帖木儿,头也不抬。
“在想,接下来的路。”
百户,沉默了。
他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
他们,虽然暂时安全了。
但他们,杀了两个亲王,这章个消息,迟早会,传遍天下。
到时候,他们,将成为,朝廷,最大的敌人。
整个大明,都将,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我们,能回到北凉吗?”
百户的声音,有些迷茫。
帖木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向北方,那片,深邃的夜空。
“能。”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只要王爷在,我们,就能回去。”
“就算回不去,死在路上,也是,回家的方向。”
百,户看着他,那坚毅的侧脸,心中的迷茫,渐渐散去。
是啊。
王爷在。
他们的魂,就在。
家,就在。
帖木儿,将擦拭得,雪亮的弯刀,收回鞘中。
他,站起身,走到了林远的担架旁。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又过了一天。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洒在林间时。
林远,醒了。
这一次,他是,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树影。
和,帖木儿那张,布满胡茬,写满疲惫的脸。
他,正靠在担架旁,抱着刀,沉沉地睡着。
林远,没有惊动他。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
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四肢百骸,瞬间传来!
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立刻,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但他,咬着牙,忍住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坐了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
身上,被,厚厚的绷带,缠得像个粽子。
透过绷带,依旧能闻到,那股,血腥和药草混合的,刺鼻味道。
他,又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那些,东倒西歪,睡得正沉的士兵。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倦。
他们的兵器,就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
他们的战马,安静地,在不远处,啃食着青草。
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而又,充满了,一种,悲壮的,肃穆。
林远,默默地,数着人头。
一个,两个,三个……
二百七十六。
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
疼得,无法呼吸。
从河间府出发时的五百精骑,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
他,闭上眼。
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年轻的面孔,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卫水桥的伏击。
鸡鸣山的冲锋。
还有,那冲天的,火光。
他,都记得。
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
“王爷!”
帖木儿,醒了。
他看到,坐起来的林远,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一个翻身,跪倒在担架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您……您终于醒了!”
他的声音,惊醒了,周围的士兵。
所有人都,猛地,从睡梦中,跳了起来。
当他们看到,那个,坐在担架上,如同神祇般的身影时。
所有人都,呆住了。
下一刻。
“王爷!”
“王爷醒了!”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林间,轰然响起!
士兵们,疯了一样,涌了过来。
他们,围在担架周围,激动得,语无伦次。
他们,笑着,哭着,像一群,找到了主心骨的孩子。
林远,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他,伸出手,轻轻地,按住了,帖木儿的肩膀。
“起来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帖木儿,站了起来。
眼眶,却红了。
林远,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者感谢的话。
他,只是,平静地,问了第一个问题。
“还剩,多少人?”
帖木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下去。
“回王爷,算上您,我们还剩,二百七十六人。”
林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脸上,那狂喜的表情,都渐渐凝固。
二百七十六。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林远,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再问,那些死去的人。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北方。
“这里是哪?”
“回王爷,我们,刚过了卫河。再往北,就是彰德府地界。”
“离北凉,还有多远?”
“快马加鞭,不停不歇,至少,还要十天。”
十天。
林远,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伤,传来一阵剧痛。
但他,毫不在意。
他,看着眼前,这些,追随他,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最后的班底。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的声音,下达了,苏醒后的,第一道命令。
“传令。”
“让弟兄们,吃饱,喝足。”
“把伤,都养好。”
“我们,在此地,再休整一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一天之后,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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