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一根鸡毛当令箭，三十分钟生死局
值班室的空气，粘稠得像一碗忘了放水的藕粉。
钱爱国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作服，紧紧贴在后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蝴蝶骨。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却吸不进半点氧气。
他活了快六十年，在这省府大院里当了半辈子的螺丝钉，自诩见过些风浪。可眼前这场景，已经超出了他那本《养生大全》里所有关于“心惊肉跳”的注解。
狐假虎威他见过，可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捅向天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更可怕的是，这根鸡毛，好像还真被他捅出个窟窿来。
林望挂断电话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那“啪”的一声，像是一记耳光，抽在钱爱国脆弱的神经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钱爱国哆嗦着嘴唇，凑到林望身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小林……祖宗……我叫你祖宗行了吧！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假传省委领导指示，这要是查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林望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部沉默的内线电话。
他的手很稳，稳得像手术台上的主刀医生，只有他自己知道，掌心里的汗，已经能养鱼了。
他在赌。
赌查号台那个素未谋面的接线员，没有胆子去求证。
赌“沈重山”这三个字，在深夜的省政府大院里，本身就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钱爱国的心口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嗡嗡作响。
一分钟。
两分钟。
电话，依旧死寂。
钱爱国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一种绝望的灰败。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一早，一队穿着制服的纪委干部，踹开值班室大门，给自己和这个年轻人戴上手铐的场景。
他完了，他这安稳了一辈子的退休生活，还没开始，就要在某个不见天日的房间里结束了。
就在钱爱国准备放弃抵抗，开始回忆自己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的时候——
“叮铃铃——”
那部内线电话，再一次，尖锐地响了起来！
钱爱国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林望猛地转身，在铃声响起的第二下，就抓起了听筒。
“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属于大领导秘书的，不耐烦的威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声，带着明显的紧张和颤抖：“您……您好，这里是查号台。已经……已经查询到孙立群局长的号码，现在报给您……”
成了！
林望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记下了一串号码。
“知道了。”
他冷淡地吐出三个字，再次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钱爱国在一旁，已经看得呆住了。他看着林望，眼神里除了恐惧，又多了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近乎于崇拜的茫然。
这小子……他凭什么啊？
林望没有理会已经进入宕机状态的老钱，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还剩二十五分钟。
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刻用另一部普通电话，拨通了孙立群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望以为对方不会接的时候，终于被接了起来。
“谁啊？！”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充满了起床气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咆哮而出。
“孙局长吗？”林望的声音，瞬间切换了模式。不再是刚才的威严和冷漠，而是变得谦逊、恭敬，却又带着一丝无法拒绝的焦灼。
“我是省政府办公厅的，我叫林望。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是，有紧急公务。”
“办公厅？”孙立群的声音里，依旧充满了不悦和怀疑，“紧急公务？什么公务需要半夜打我私人电话？你们办公厅的规矩呢？”
“孙局长，不是办公厅的公务。”林望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机密谈话的氛围，“是省委沈书记，有紧急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股暴躁的起床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小心翼翼的安静。
“沈……沈书记？”孙立群的声音，有些发干。
“是的。”林望没有给他思考和质疑的时间，语速极快地说道，“沈书记正在处理一件十万火急的要务，事关重大，需要立刻调阅一份水利厅寄存在贵局的旧档案。沈书记指示，必须在三十分钟内，看到档案的影印件。”
孙立群彻底清醒了。
沈重山、十万火急、要务、旧档案……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让他瞬间脑补出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
“好……好！”孙立群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我马上穿衣服，这就去单位！”
“来不及了，孙局长。”林望直接打断了他，“沈书记给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等您从家里赶到单位，黄花菜都凉了。”
“那……那怎么办？”孙立群急了。
这要是耽误了沈书记的大事，他这个档案局局长，明天就得去人大看大门。
“孙局长，您别急。”林望的声音，像一个最贴心的下属，为领导排忧解难，“您只需要做两件事。第一，您现在，立刻给贵局值班室打电话，告诉他们，授权我，林望，调阅一份编号为‘乙-74-09’的档案。第二，把值班室的电话，告诉我。”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孙局长台阶下，又把责任巧妙地转移了。
孙立群只需要打个电话，授权一下，剩下的事情，就跟他没关系了。办成了，是林望的功劳，但根子在他孙局长的支持。办砸了，那也是林望这个执行人办事不力。
“好！好！”孙立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报出了一串档案局值班室的电话号码，“我马上就给值班室打电话！你放心，小林同志，我一定全力配合省委的工作！”
挂断电话，林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还剩十五分钟。
一旁的钱爱国，已经从最初的惊骇，变成了一种麻木的痴呆。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出神话剧，而林望，就是那个手持法宝，号令天兵天将的……主角。
林望没有停歇，立刻拨通了档案局值班室的电话。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您好，档案局值班室！”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充满了警惕和紧张。
“我叫林望，省政府办公厅的。”林望开门见山，“孙局长，刚才是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了？”
“啊！是是是！林……林哥是吧！”年轻人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热情和谄媚，“孙局长刚打过电话，说让我们全力配合您的工作！您有什么指示？”
“废话少说，时间紧急。”林望言简意赅，“立刻去特藏库，找到编号为‘乙-74-09’的卷宗，水利厅的。找到以后，翻到最后一页的验收报告，把负责验收签字的总工程师的名字和资料，用加密传真，发到办公厅总值班室。现在，马上！”
“是！是！我马上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和年轻人慌乱远去的脚步声。
林望放下电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软了。
三十分钟的生死时速，他闯过了一关又一关。
现在，只剩下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等待。
值班室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爱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重新泡了一杯浓茶，这一次，他加了满满一把枸杞。
他端着茶杯，坐回林望对面，看着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小……林哥。”老钱同志，很识时务地改了称呼。
“钱哥，您还是叫我小林吧。”林望笑了笑，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不不不，达者为先，达者为先。”钱爱国摆了摆手，他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仿佛是想用这股热量，驱散心中的寒意，“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就不怕，刚才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岔子？”
“怕。”林望坦诚地回答，“怕得要死。”
他看着钱爱国，轻声说道：“但是钱哥，有些事，明知山有虎，也得硬着头皮上。因为老虎背后，可能藏着一群等着被救的羊。”
钱爱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今晚，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正在因为自己身边这个年轻人，而发生着改变。
就在这时——
“吱——吱吱——”
角落里那台沉寂了许久的加密传真机，毫无征兆地，亮起了绿灯，发出了一阵令人心安的、机器运转的声响。
来了！
林望和钱爱国，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了过去。
一张带着温度的A4纸，像一条白色的舌头，缓缓地，从传真机的口中，吐了出来。
纸上，是手写档案的影印件，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
林望一把抓住那张纸，目光如电，直接锁定了档案末页，那个“总工程师”签名的位置。
当看清白纸黑字上，那个用钢笔签下的，龙飞凤舞的名字时，林望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那张A4纸一样苍白。
钱爱国好奇地凑过头，也看向那张纸。
当他看清那个名字时，他手里的保温杯，再一次，“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和枸杞，撒了一地。
“这……这怎么可能……”
只见那张泛黄的验收报告上，“总工程师”一栏，清清楚楚地签着三个大字——
徐万年。
现任江东省水利厅厅长，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著称，被誉为江东官场“最后的良心”的，徐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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