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初到黑山镇
与成海书记推心置腹的谈话,让何凯心中那盏指向模糊的灯,骤然亮堂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
使命、陷阱、盟友、深渊……复杂的图景在他脑海中交织。
但前路的方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成海没有过多耽搁,谈话结束后,他直接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组织部的号码。
“冯部长吗?我是成海,请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不多时,组织部长冯天铭便敲门走了进来。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保持得不错,穿着得体的夹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组织干部特有的、既严肃又不会过分亲近的表情。
他先向成海点头致意,目光随即落在了何凯身上,迅速打量了一下,眼神平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成书记!”
“天铭同志,这位就是省委下派到我们黑山镇担任党委书记的何凯同志。”
成海直接切入正题,语气郑重,“相关程序和材料,省委组织部和市委组织部那边都已经完备了,今天,就辛苦你带组织部相关同志跑一趟,陪同何凯同志下去,正式宣布任命。”
“好的,成书记,我这就安排。”
冯天铭没有任何迟疑,利落地应承下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神色。
他转向何凯,微微颔首,“何凯同志,欢迎!”
“冯部长,以后还请多多指导!”何凯起身,态度恭敬。
“谈不上指导,互相支持工作。”
离开成海的办公室,冯天铭带着何凯来到了位于同一层楼的组织部。
他的办公室比成海的小一些,但同样整洁有序,书柜里整齐码放着各类文件和党建读物。
“何凯同志,请坐!”
冯天铭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坐到了办公桌后。
他没有立刻谈正事,而是先拿起电话,拨通了司机班的号码,简短交代,“小陈,半小时后,楼下备车,去黑山镇。”
接着,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稍微变化,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口吻,“侯镇长吗?我冯天铭。”
“嗯,县委组织部今天下去,宣布黑山镇新任党委书记的任命。”
“对,就是何凯同志。你们班子在家的成员,准备一下,十一点左右到。”
“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冯天铭这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未开封的华子。
他撕开包装,抽出一支,很自然地递给何凯,动作娴熟得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开场白,“何凯同志,来一支?”
何凯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谢谢冯部长,我不会抽烟。”
“哦?不抽烟好,健康。”
冯天铭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勉强,自己将那支烟放在鼻端闻了闻,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何凯身上。
这一次,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一些,语气也带上了一丝看似随意、实则探究的闲聊口吻,“何凯同志年轻有为啊,在省委办公厅待着,平台高,见识广,跟在领导身边,进步也快,怎么……突然想到下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吃苦来了?”
这个问题,何凯今天已经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问过多次。
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回答得既坦诚又留有余地,“冯部长过奖了,在机关工作是学习,到基层一线更是锻炼。”
“领导觉得我还年轻,缺乏基层实践经验,想把我放到实实在在的环境里,看看有没有点真本事,能不能扛点事,这是组织培养,也是我个人成长的需要。”
冯天铭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用一种混合着理解、怀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复杂眼神看着何凯。
他慢慢点了点头,拖长了语调,“是这样啊!”
“这样啊”三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何凯读懂了那言外之意,是真心来锻炼,还是来镀金?
是胸怀壮志,还是被迫下放?
是上面有任务,还是单纯来混资历?
在冯天铭看来,或许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一个省委书记身边的红人,突然发配到全省倒数的贫困县最复杂的乡镇,这背后能解读出的信息太多了。
何凯没有辩解,只是笑容不变,迎着冯天铭的目光,坦然处之。
有些事,无需多说,行动和时间自会证明。
就在这时,冯天铭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接起,只听那边说了两句,他便“嗯”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挂断。
“车备好了,人也齐了。”
冯天铭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们出发吧,路不太好走,估计十一点左右能到黑山镇。上午把程序走完,你也好尽快熟悉情况。”
“好的,冯部长!”何凯也提起自己的行李包。
两人下楼,一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已经等在楼前。
除了司机,车上还坐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
她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裙,化了淡妆,容貌姣好,气质干练中带着一丝圆润,见到冯天铭和何凯过来,立刻推开车门下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冯部长!”她先向冯天铭打招呼,声音清脆。
“嗯!”
冯天铭点了点头,侧身对何凯介绍道,“何凯同志,这位是我们组织部干部室的主任,闫萍同志,这次代表县委组织部,一同去宣布任命。”
“闫主任,你好!”何凯礼貌地伸出手。
闫萍连忙伸出双手握住何凯的手,笑容明媚,语气热情,“何书记您好!早就听说省里要派一位年轻有为的干部来,今天总算见到了!真是年轻帅气,一表人才!以后还请何书记多多关照我们组织部的工作啊!”
何凯笑了笑,抽回手,“闫主任太客气了,你是县里的领导,我初来乍到,以后许多工作,还要多向闫主任和组织部请教汇报才是。”
“何书记谦虚了!”闫萍又笑了笑,没再继续客套,侧身让冯天铭和何凯先上车。
车子驶出县委大院,离开了县城相对规整的中心区域。
何凯的目光投向窗外,一个与他昨日在酒店附近看到的、带着畸形繁华印象截然不同的睢山县,缓缓铺陈开来。
时值冬季,万物凋敝,但这里的景象格外萧瑟。
远处的山峦不再是想象中的青翠,而是被一种灰蒙蒙的色调笼罩。
山体上植被稀疏,大片大片的裸露岩石和土壤呈现出一种被反复灼烧、沾染后的黑灰色,像是永远洗不净的污垢。
近处的树木,无论是行道树还是田野边的零散树木,枝叶上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灰头土脸地伫立着。
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通往黑山镇的所谓“省道”,柏油路面早已残破不堪,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坑洼,像极了战争过后的弹坑。
车子行驶其上,颠簸摇晃得厉害,即使系着安全带,人也如同置身于波涛中的小船,五脏六腑都跟着晃动。
何凯不得不紧紧抓住车顶的扶手,才能稳住身体。
更令人窒息的是,路上往来穿梭的,几乎全是运煤的重型卡车。
这些“巨无霸”似乎毫不顾忌路况和限速,呼啸着从旁边超车或对向驶来,卷起漫天黑色的尘土,如同一条条移动的污染带。
尽管商务车的车窗紧闭,但何凯依然能感觉到细微的煤灰颗粒似乎无孔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柴油尾气和矿物粉尘的刺鼻味道,让他鼻腔发干,喉咙发痒。
这就是真实的睢山,被煤炭透支了未来、留下满身疮痍的睢山。
何凯心中震撼。
昨天在县城看到的那些高楼和霓虹,就像是贴在烂疮上的一层华美金箔,掩盖不住内里的腐朽和病痛。
这里的经济命脉,是以牺牲环境、安全和百姓健康为代价的。
车厢内一时无人说话。冯天铭闭目养神,似乎对窗外的景象早已麻木。
闫萍则拿出手机,安静地处理着信息。
司机专注地躲避着坑洼,表情习以为常。
何凯默默地看着,记着,思考着。每一声颠簸带来的闷响,每一阵遮天蔽日的黑尘,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心上。
肩上的担子,无形中又沉重了几分。
颠簸摇晃、尘土飞扬的路程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当何凯感觉自己的骨架都快被颠散,胃里也开始有些不适翻腾时,车子终于减速,拐下主路,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集中的低矮建筑。
黑山镇,到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镇,不如说这是一条被矿业和运输业催生出来的、畸形繁荣又混乱不堪的街道。
道路两侧,密密麻麻挤满了各种为货车司机服务的店铺。
粗犷简陋的大车饭店、配件铺、轮胎修理行、电焊铺、小旅馆……招牌大多简单直接,甚至有些污损。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机油、汗水和煤灰混合的复杂气味。
街上行人不多,但停靠和穿行的货车不少,路面被油污和煤渣染得黑乎乎一片。
目力所及,几乎看不到超过五层的建筑,最高的也就是几栋外墙斑驳的旧宿舍楼。
车子沿着这条唯一的“主街”行驶到尽头,向右一转,驶入了一个相对独立的院子。
院门不算气派,但还算规整。
两侧的水泥门柱上,分别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中共黑山镇委员会”、“黑山镇人民政府”。
院子不大,地面倒是硬化过的水泥地。
正对院门的,是一栋崭新的四层办公楼,外墙贴着米色的瓷砖,在周围低矮破旧建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突兀。
楼前还有一小片绿化带,只是花草稀疏,蒙着厚厚的灰尘。
而此刻,在这栋崭新办公楼的门厅前,已经站着七八个人。
为首一人,身材微胖,面带笑容,正是昨晚在酒桌上热情劝酒的镇长侯德奎。
他身后,跟着副镇长马保山,以及几个何凯尚不认识的、估计是镇里其他班子成员或中层干部。
他们排成了并不算整齐的一列,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驶入院子的商务车,脸上带着格式化的、迎接上级领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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