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番外 回溯过去

花果山的日子安宁而美满，如同潺潺溪流，抚平了过往所有的伤痕与峥嵘。

阿曦的修为在孙悟空不惜代价寻来的各种阴属天材地宝与煞地辅助下，日益精进。

那《九幽冥骨玄功》已被她修炼至大成境界，周身墨玉光泽内敛，魂火凝实如星子，气息渊深似海。

孙悟空看着她越发强大从容的模样，心中那份因漫长别离和险些失去而留下的患得患失，终于渐渐平复。

他的小阿曦，不再是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脆弱花朵，而是真正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强大存在。

这份安心，却反而勾起了他心底另一重深埋的、不敢轻易触碰的渴望——他想知道，在他被压五行山的那段漫长岁月里，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她总是轻描淡写，只说“等你”，但他知道，那过程定然充满了难以想象的艰辛与痛苦。

这一日，见阿曦沉浸于深层次的闭关修炼中，周身气机圆融，并无大碍。

孙悟空吻了吻她的额头，悄然离开了水帘洞。

他要去寻找一件能窥视过去的宝物。

他想亲眼看看，那些他不曾陪伴在她身边的日子。

洪荒之大，此类法宝并非没有。

孙悟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三十三天外，离恨天兜率宫的主人——太上老君。

他一个筋斗云直上南天门，守门天将见是他，竟不敢阻拦，讷讷放行。

如今的齐天大圣，威名赫赫，连玉帝都要避其锋芒。

径直闯入兜率宫，金银童子见是他，吓得差点摔了扇子，连滚带爬进去通报。

老君似乎早知他来意，并未现身，只让童子引孙悟空至一偏殿。

殿内空旷，唯有一面古朴的铜镜悬浮于空中，镜面朦胧，仿佛氤氲着万古时光。

“此乃‘溯光镜’，可观过去之影，然不可更改，亦不可久视，恐扰时空，心志不坚者易沉溺其中。”童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告诫。

“俺知晓了。”孙悟空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前。

他运转法力，心中默念阿曦之名，以及那日他与她分别后的时间段。

朦胧的镜面开始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渐渐显现出景象——

那是一片狼藉的山地，焦木残垣，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烟与血的味道。

在一个隐蔽的山坳处，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踉跄前行。

是阿曦！她依旧是活人身！

脸色却并非苍白，而是一种骇人的青黑之色，嘴唇乌紫，显然剧毒已深入肺腑！她的嘴角、衣襟前襟，满是凝固和新鲜的血迹，颜色暗红发黑。

每一次呼吸都极其艰难，拉扯着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伴随着抑制不住的、痛苦的咳嗽，每咳一下，都有更多的黑血从口中涌出。

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是一种濒死之人燃烧最后生命力的、执拗到可怕的光亮。

她死死盯着一个方向——五行山的方向，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

脚步虚浮得厉害，几乎走几步就要摔倒在地，但她总是立刻用手撑住地面，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

她摔倒了无数次，手掌、膝盖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与黑色的毒血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纤细的身躯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剧烈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

孙悟空看得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噬心腐骨的剧痛，能感受到她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的冰冷！

“猴哥……等我……一定要……等到我……”

镜面甚至隐约传来了她无意识的、破碎的呓语，气若游丝，却像最锋利的刀，凌迟着孙悟空的心脏！

她爬上一处高坡，五行山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

她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之光，奋力向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然而，下一刻，她猛地喷出一大口近乎黑色的浓稠血液，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了下去，最终一动不动地伏在一条荒凉的山路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在她倒下的地方，身下蜿蜒开一滩暗红的、惊心动魄的血迹。

而她的眼睛，却依旧固执地朝着五行山的方向看去。

“不——！”孙悟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小阿曦……至死，都想着要去找他！

景象变幻，时间似乎在加速流转。

他看到她的身体在山风中逐渐冰冷，生命气息彻底消散。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幽蓝色的魂火自她心口艰难地亮起，墨玉般的骨骼开始在她体内重塑……她正在向妖灵转化。

但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无意识的沉寂状态。

当她终于彻底转化为墨玉骨灵，拥有行动能力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挣扎着起身，朝着五行山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徒劳的寻找。

他看到那具漆黑的骷髅，日复一日地在群山间徘徊、寻找。

她爬过荆棘丛，骨架被勾挂得摇摇欲坠；她摔下过陡坡，骨头断裂又靠着阴气勉强修复；她遭遇过暴雨，魂火在风雨中飘摇欲熄；她甚至被其他妖物攻击过，拖着残破的身躯艰难反抗、逃脱……

但每一次修复后，她都会继续那无望的旅程，爬到最高的地方，望着那片被无形屏障隔绝的区域，空洞的眼眶中，魂火沉默地燃烧，充满了茫然与固执的等待。

最终，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劳。

她找到了那处荒僻的古墓，蜷缩了进去。

而后她开始尝试救助凡人后，让凡人去找五行山，去给他传达她还活着的消息。

有大多数凡人认为这是妖物的诱惑，不以为然，也有那么极少数凡人，真的去找了五行山。

只是因着他们身上沾了阿曦的妖力，进不去五行山，无奈只能作罢。

她做出了她可以做出的所有努力……奈何只是徒劳……

大部分时间，阿曦都在沉寂中修炼，吸收着微薄的阴气。

但每当月色清冷之时，她总会缓缓走出古墓，攀上附近最高的山崖，朝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地“眺望”很久很久。

那单薄的、漆黑的骨影，立在凄清的月光下，仿佛一尊凝固的、写满了无尽等待与思念的碑。

“啊——！！！”孙悟空再也无法忍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猛地一拳砸向旁边的殿柱！

轰隆巨响，整个偏殿都在震颤！无尽的悔恨、心痛、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内疯狂喷发！

他看到了！他终于看到了！那漫长的五百年，于他而言是绝望之中孤寂地镇压与等待。

于她而言，同样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惨烈、如此绝望、如此漫长的濒死与寻觅！每一帧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是天道最残忍的玩笑。

两人同处于这片苍茫山脉之中，距离不过凡人一日的脚程！

在那漫长的五百年里，或许曾有无数个日夜：他被压在山底，昂着头，火眼金睛不甘地扫视着被山峰切割出的有限天空，却不知就在相邻的山峦之巅，一具漆黑的骷髅正迎风而立，空洞的眼窝眺望着他的方向。

一个被镇于明处，一个被困于暗处。

一个望眼欲穿，一个苦苦寻觅。

分明近在咫尺，呼吸着同一片山风的气息，却因那至高无上的算计与封印，被硬生生割裂在时光的两岸，怀着对彼此蚀骨的思念，百年又百年地眺望着虚无，承受着双倍的孤寂与绝望。

这迟来的认知，比任何刀剑都更锋利，瞬间刺穿了孙悟空强韧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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