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善意绵延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孙悟空整个人彻底僵住，金色的瞳孔剧烈震颤。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瘦弱却坚韧的身影，在油灯下，在病榻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对着每一个她救治过的、朴实的乡民，低声嘱托着同样的话。

“…不要报酬…只求…万一遇见了…别害他也别打他骂他…给他点吃的…”

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一个个意外的访客，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馈赠，那看似巧合的善意…

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什么人心本善！

那是她！是那个傻丫头！是那个自己过得清贫、医术高超却连一身新衣都舍不得添置却骗他自己不爱红妆的小丫头！

是那个将所有的善良和温柔都给了别人、却将所有的艰难和委屈都自己默默咽下的小傻子！

她早在数十年前，就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为他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里，铺就一条细微却绵长的人间温暖之路！

她救下的每一条人命，治愈的每一个病患，都成了她埋下的种子，在她死后，依旧遵循着她的遗愿，悄然发芽，化作一点点星火般的善意，跨越数百年的时光，汇聚到这荒凉的山谷，温暖着他这个被天地遗弃的囚徒！

难怪…难怪她明明有着起死回生的医术，能让家里日子过得更好，却始终那般朴素，甚至有些拮据！

她是不是把所有的钱财，都拿去补贴那些贫苦的病家，只为了能多救一个人，多埋下一颗可能在未来某一天、能帮到他的种子？！

这个认知，像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孙悟空心中用仇恨筑起的堤坝！

无边的酸楚、滔天的悔恨、以及那被深埋了许久的、刻骨铭心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太阳般的笑容，看到她捧着野果献宝似的跑来，看到她认真擦拭他被雨淋湿的毛发，看到她强撑着病体却故作轻松的模样，看到她最后诀别时那深藏眷恋与决绝的眼神…

“小…阿曦…”他喃喃出声，声音哽咽破碎，巨大的痛苦和思念如同实质般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金色的眼眸中，水光汹涌，最终化作滚烫的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

这一次，没有雨水作为掩饰。

小牧童见他突然泪流满面，不由得吓了一跳，小手无措地绞着衣角，怯生生地问道：“大猴子……你、你怎么哭啦？”

孙悟空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孩子，目光深沉而贪婪，仿佛要透过这张稚嫩的脸庞，看见另一个早已逝去、却始终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身影。

他嘴角颤动，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只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

“俺……俺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几乎碎在风里，每个字都像从石缝中艰难挤出，“谢谢你……告诉俺这些……”

小牧童见他语气诚恳，还会道谢，最后一点惧怕也烟消云散了，就高兴地拍拍手说：“不用谢！对啦大猴子，你是不是好久没吃东西了？我这儿有野果，还有水，我来喂你吧！”

说罢利索地从牛背上滑下来，从小布包里掏出几颗野果，踮起脚小心翼翼递到孙悟空嘴边。

孙悟空怔怔地望着那忙碌的小小身影，日光透过孩童的身躯落下光晕，有一瞬间，竟与记忆中的小阿曦重叠在一起。

酸涩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孙悟空却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滋味。

他的试图给出一个真心的笑容，然而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混着果子的汁液，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低下头，努力咽下那颗酸涩的野果，嘴角越咧越大，眼泪却愈发汹涌地滚落：“嗯，好吃……比仙宫里的蟠桃……还要好吃……”

从那一天起，五行山下的世界，在孙悟空眼中，彻底变了模样。

他依旧被镇于山下，动弹不得，依旧与孤寂为伴，同风雨共岁长。

日出月落，春秋更迭，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每一次，当又有陌生的凡人误入这片荒芜之地，或因好奇、或因迷途，战战兢兢靠近他这个“妖猴”，最终却放下些许食物、留下一葫芦清水时——他心中涌起的不再是从前那般茫然与不解，而是一种极其复杂、几乎撕扯灵魂的震颤。

那是一种锥心刺骨的温暖。

也是一阵汹涌难言的痛楚。

他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捧野果、一块干粮、一汪清水。

那是她曾经种下的善念，穿过浩荡时空生根发芽，如今化作点滴恩泽，回馈到他这里。

是她跨越时空无声而漫长的守护。

是她从未真正离去、遍布天地无处不在的证明。

他常常望着那些人放下东西后匆忙远去的背影，恍惚之间，仿佛能看到阿曦就站在光影斑驳处，眉眼温柔，朝他微微一笑。

那笑容清晰如昨日，仿佛在说：“猴哥，你看，就算我不在了，也还有人会给你送吃的呢，你是不是没有那么孤单啦～”

思念，如同藤蔓，在每一个接收到这份“遗泽”的瞬间，疯狂滋长，缠绕在他的骨骼血脉之中，与那滔天的仇恨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成为支撑他度过这漫长刑期的、最复杂也最深刻的力量。

他更加沉默，却也更加坚韧。

他会在无人时，细细咀嚼那些粗糙的食物，仿佛能从中品尝出她留下的气息。

他会看着棚顶漏下的月光，想象着她此刻是否在某个地方看着他。

他会将牧童送来的那束早已干枯的野花，小心翼翼地保存在身下干燥的地方。

五百年岁月悠悠，仇恨未曾消减，反而因这无尽的思念而愈发沉淀，化作了一种冰冷入骨的执念。

而那份由她亲手播种、由无数受她恩惠的凡人接力传递的、跨越生死的温柔，则成了这冰冷执念之下，唯一一点不曾熄灭的、温暖的光亮。

他等待着。等待着脱困的那一天。等待着报仇雪恨，等待着……去那幽冥地府，翻遍生死簿，寻一个或许早已渺茫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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