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徽山轩辕

百里之外，徽山，枯牛大岗。

月色洒在连绵的殿宇楼阁上，映出一片清冷。

山巅的藏书阁内，灯火通明，书架高耸直达穹顶，弥漫着陈年书卷特有的墨香。

一个身穿紫色长衫的中年书生，正独自坐在窗边的灯下。

他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文弱，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在灯下显得格外深邃明亮。

此刻，他正捧着一本纸张泛黄的古籍《冥河剑意》，看得极为入神。

手指偶尔会随着书中的描述，在空中无意识地划动几下，带起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整本剑诀细细看完，轻轻合上书页，动作舒缓地将书籍放回原处。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头望向窗外。

夜色浓重，云层遮住了大半月光，只能看到远山模糊的轮廓。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仿佛能穿透这百里的距离，看到某些人，某些事。

良久，他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在空旷的藏书阁内轻轻回荡，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听说你……独自一人一剑，大闹太安城。呵，好大的威风啊。”

这话像是在对空气说，又像是在对某个远在百里之外的人说。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赞叹，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只有窗外偶尔吹过的山风，卷动着他的紫衫下摆，发出细微的声响。

…………

天刚蒙蒙亮，卢府门前已是车马稀疏。

北凉世子徐凤年的车队在天亮前就已悄然离去，只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

此刻，陈儒也牵着一匹白马，准备动身。

卢白颉亲自送到府门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信封，塞到陈儒手里，低声道：“祭酒此行路远，些许盘缠，不成敬意，路上方便些。”

信封里，是五张面额百两的金票，在江南道任何一家大钱庄都能即刻兑付，足够寻常人家奢华过上好几年。

陈儒也不推辞，随手揣进怀里，笑道：“还是棠溪剑仙想得周到，正好解我燃眉之急。”

临别之际，卢白颉脸色凝重了几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祭酒此番要去徽山轩辕家，以你的修为，徽山之上，恐怕难逢敌手。

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龙虎山的方向，“徽山与龙虎山近在咫尺，天师府底蕴深厚，高手如云，祭酒还需……多加小心。”

陈儒闻言，收起了几分玩笑神色，点了点头，目光也变得深沉了些许。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对着卢白颉摆了摆手，“走了！学宫见！”

说罢，一夹马腹，瘦马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踏着青石板路，嘚嘚地向城外方向行去，身影渐渐融入清晨的薄雾之中。

卢白颉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府。

………

剑州官道上，北凉王府的车队沉默前行。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

最中间那辆最宽敞的马车里，徐凤年靠着车窗，面沉似水，眼神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框。

整个车厢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压抑。

坐在他对面的青鸟，几次想开口，但看到世子殿下那阴沉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悄悄给坐在角落打盹的李淳罡使了个眼色。

老剑神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挪到徐凤年旁边坐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小子，摆这张臭脸给谁看呢？这一路上死气沉沉的。”

徐凤年眼皮都没抬一下，随口应付：“没什么。”

李淳罡嗤笑一声，翘起二郎腿，自顾自地说道：“得了吧，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那个叫陈儒的学宫祭酒嘛。”

徐凤年敲打窗框的手指微微一顿，依旧没说话。

李淳罡瞥了他一眼，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你心里不爽，老子看得出来。

拂水房的人被挑了脚筋，等于打了北凉的脸，你这当世子的，脸上无光，想找补回来，正常。”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不过，你小子就算不承认，老子也得提醒你一句。那个陈儒，不是北凉能轻易招惹的。”

徐凤年终于转过头，看向李淳罡，眼神平静，等着他的下文。

李淳罡与他对视，缓缓道：“他不单单是个武夫，能打上太安城。

他背后站着的是整座上阴学宫，是天下读书人的嘴和笔。

北凉的刀再利，有些东西，砍不断，也堵不住。”

徐凤年沉默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只是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比之前更加复杂难明的情绪。

车队在官道旁的一处僻静林地暂时停下休整。马蹄声渐歇，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徐凤年刚跳下马车，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筋骨，一个穿着普通行商服饰、貌不惊人的汉子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是北凉拂水房安排在他身边的暗桩头目，代号“癸”，专司沿途情报收集传递。每到一处重要地界，这人总会准时出现。

“世子。”

癸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丝毫感情。

徐凤年点了点头，走到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示意他说话。

癸上前一步，低声道：“根据前方传回的消息，目标徽山，近期并无异动。轩辕世家一切如常，山门守卫依旧由那几位客卿轮值。不过……”

癸正要退下，似乎又想起一事，补充道。

“还有一事。我们的人注意到，徽山轩辕家长房的那位大小姐，轩辕青锋，约莫一天前，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神色匆匆地策马赶回了徽山，看样子很是急切，似是山上出了什么变故。”

徐凤年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一凝。轩辕青锋？这位轩辕家的大小姐，性子骄傲刚烈，在江湖上名声不小，她突然急匆匆赶回去，绝不会是小事。

他立刻沉声道：“轩辕青锋的行踪，给我盯紧了！她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明白！”癸干脆利落地应道，身影彻底融入阴影，前去布置。

徐凤年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轩辕家，恐怕不会太平静了。

他北凉王府，可否能够趁机从中获取利益？

………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一匹神骏的白马四蹄翻飞，如一道离弦之箭般疾驰。

马背上，是一个身穿紫色劲装的女子，身姿挺拔，面容姣好中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气，正是徽山轩辕家的大小姐，轩辕青锋。

她接到家族密信，信中所言之事让她心急如焚，一路从外地日夜兼程赶回徽山，风尘仆仆。

眼看再有一段路程就要进入徽山地界，前方官道的中央，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恰好挡住了去路。

轩辕青锋柳眉一蹙，猛地一勒缰绳。白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硬生生停在了距离那人不到十步远的地方，带起的尘土扑了那人一身。

她定睛看去，只见拦路者是个身材精悍的年轻男子，腰间佩着一柄样式古怪的长刀，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冷笑，正斜眼打量着她。

轩辕青锋脸色一沉，握住马鞭的手紧了紧，冷声喝道：

“袁庭山！是你？好狗不挡道，滚开！”

袁庭山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上下仔细打量了轩辕青锋几眼，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让人极不舒服。他嗤笑一声，语气冰冷：

“没什么原因，就是来拦着你，不让你回徽山。”

轩辕青锋闻言，心中疑窦丛生。

家族急召，必有要事，这袁庭山不过是个依附于轩辕家的外来刀客，凭什么拦她？

又受了谁的指使？

“拦我？”轩辕青锋俏脸含霜，声音更冷了几分，“谁让你来的？总得有个缘由！”

袁庭山摇了摇头，一副“我也懒得跟你多说”的模样，随口道：“你爹让我来的。至于为什么拦你……”

他摊了摊手，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没跟我说。我只管办事，不同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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