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树叶
秦焕似乎很忙,本来约好的见面一再推迟。江秉白起初有些许不安,时常盯着手机等秦焕的消息,不停猜测警方究竟是否已经查到他先于警方去丁海娟住处找过丁海娟。
丁海娟住的区域管理混乱,鱼龙混杂,警方若想调查出入人员,绝不是易事。正是知道这一点,江秉白才会进出其中,但是他心中没有万全的把握,如果警方找到某个隐藏的摄像头恰好拍下他的身影,虽然他还有余地扯谎狡辩,但是会让秦焕对他起疑心。秦焕一旦对他生出疑心,就会千方百计对他展开深入调查,而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经不住深查——秦焕的疑心一旦落在他身上,将会为他带来灭顶之灾。
隔天中午,江秉白接到了秦焕的下属欧阳丹的电话,欧阳丹没有过多言语,只说已经和他的老板虞姗打过招呼,让他尽快去市局为乔琪的案子做补充笔录。
江秉白无从拒绝,半个小时后出现在市局大门口。他已经混了个脸熟,保安小石让他登记过便放了行,他走到办公楼下,看到欧阳丹已经站在玻璃门外等待。
欧阳丹向他抬手打招呼,他微笑回应,从欧阳丹幽遂的眼神中读出了某种信号。他跟着欧阳丹进入三楼一间小会议室,坐在背靠房门的长桌一侧。
欧阳丹打开窗户通风,道:“稍等一会儿,秦队马上过来。”
大约十分钟后,江秉白听到身后门外传来说笑声,他侧过头往后看,见秦焕和一个模样秀丽的年轻女警走了进来。
秦焕关上门,拿着一杯咖啡和文件绕到江秉白对面往长桌尾端走了几步,在江秉白斜前方坐下,欧阳丹和小蒙随之在江秉白正对面落座。
“江老师,刚才我看到你是开车来的。”秦焕翘着腿坐在椅子上,面带笑容看着江秉白,“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江秉白微微笑道:“是老员工的福利。”
秦焕翘着唇角,“虞姗对你很大方。”
江秉白:“虞总对员工很康概。”
秦焕:“本来昨天就该和你见面聊聊,事儿太多了,没顾得上。”
江秉白:“你们工作很忙,我理解。”
秦焕已经看惯了江秉白时时刻刻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无懈可击的模样,时常因此感到心累,就像现在。
欧阳丹收到秦焕递过来的眼神,于是切入正题,“江老师,你在青藤培训机构工作多久了?”
江秉白:“今年是第六年。”
欧阳丹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右手,毫无铺垫单刀直入地问:“已经六年了,你的手腕还会疼吗?”
江秉白很意外,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自己的旧伤,脑中瞬间拉响警报,谨慎地把在场三个警察依次看了看,才道:“偶尔会。”
欧阳丹:“还没想起来究竟是谁打伤了你?”
江秉白:“我当时是昏迷状态,什么都不记得。”
欧阳丹:“当年你获救之后,警方的确在你的血液中检测出了乙醚,但是浓度较低,难以维持长时间的昏迷。从你被高伟山劫持的时间推测,按理来说,在你被他带到啤酒厂两个小时后就会苏醒,但是你却一直昏迷到次日凌晨,这是怎么回事?”
江秉白低眸下视,避开欧阳丹审视的目光,声音温和又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欧阳丹:“当年你对警方说你苏醒后看到的就是高伟山高志峰两兄弟的尸体,你首先看到的是谁的尸体?”
江秉白默了片刻,道:“高伟山。”
欧阳丹:“你是如何确认他已经死亡?”
江秉白抬眼看着她,“我不确认,我当年做笔录时说的是我看到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确认他死亡的是你们警方。”
欧阳丹还要继续问,但是江秉白轻声打断了她,“欧阳警官,在你继续问话之前,我想知道你们警方是否正在对这起六年前的案子做手续完备正规的补充侦查,如果是的话,我身为当事人一定会积极配合,但是毕竟是六年前的事,有些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为了不出纰漏,也为了维护我自己的正当权益,请你们给我一些时间寻求律师的建议。”
江秉白说完,直截了当地看向秦焕,他很清楚这场‘审讯’的主导人是秦焕。
秦焕迎着江秉白的目光和他对视片刻,然后喝了一口咖啡,笑道:“江老师多心了,只是随便问问。”说着向欧阳丹递去眼色。
欧阳丹见识到了江秉白的滴水不露,眼中闪过一丝挫败,只好换下一个问题,“江老师, 你和丁海娟走得近吗?”
江秉白:“丁姐?”
欧阳丹:“青藤培训机构的保洁丁海娟,你和她关系怎么样?”
江秉白悄悄提起一口气,道:“我们平常没什么交流,也不常碰面。”
欧阳丹:“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最近一次说话是什么时候?”
江秉白:“前天临近下班,她去我们的办公室打扫卫生,我和她打了个招呼。”
欧阳丹:“她有没有主动找过你?”
江秉白:“没有,我和她不熟。”
欧阳丹想继续深挖,但是秦焕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把手搭在她肩上,她立刻会意,噤声不语。
秦焕拿起几张照片放在江秉白面前,“见过这个人吗?”
江秉白垂眼细看,照片里是穿黑T牛仔裤戴鸭舌帽的男人,明显是路边摄像头拍到的图像,要么是俯视,要么是侧影。他一张张看完,道:“看不到脸,不能确定。”
秦焕又把一张A4纸放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桌面,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这像是一张人脸素描,且不是原件,是复印件;画里的这也是个男人,浓黑的双眉、一双棱眼、额头方阔、嘴唇略薄、下颚收窄。
江秉白看着这张脸,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忽然震了一震,在心底掀起一阵悸动。他强压心绪,抬眼看着秦焕,平静地问:“他是谁?”
秦焕没有回答,反问:“见过他吗?”
江秉白摇了下头,把人像画搁在桌上。
秦焕见他不接招,只好继续出牌,“乔琪坠楼当天,这个人出现在青藤培训机构的监控录像里。”
江秉白:“你是说,这个人和乔琪坠楼有关?”
秦焕还是不回答,又道:“让你辨认是因为我怀疑他曾进出过你们的办公楼。”
江秉白:“我对这张脸没有印象,你们可以问一问其他人。如果需要我帮忙,我可以拍下这张人像发到员工群,所有员工都在群里,都能看到。”
秦焕笑道:“那江老师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江秉白拿出手机对着素描画拍了照,目光移向一旁角度俯拍的监控图像,“这张虽然没有露脸,但是大家可以通过体型辨认。”
秦焕抬了抬手,示意江秉白可以拍。
江秉白拍完照收起手机,保持沉默坐在椅中,等着秦焕继续发问。
秦焕慢悠悠地把几张照片收起来,道:“江老师,叫你来就是为了辨认这个人,现在人认完了,你可以走了。”
江秉白有些意外,本以为今天不好脱身,没想到秦焕忽然放他离开。他无心去想秦焕究竟是改了主意还是改了策略,向在场的警察礼貌道别后就快步离开。一出办公楼,他立刻攥住右手手腕,紧拧双眉咬牙忍痛。
手臂的伤已经许久不发作,但凡发作起来就像被人拿着榔头狠砸手臂骨骼,把骨头砸得粉碎,碎片插进血肉筋脉,每一次脉搏跳动都伴随着切筋磨骨的剧痛。
他把车停在公安局对面路边的临时停车位,走到路边正要解锁,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秦焕追了过来。
等秦焕跑到面前,江秉白道:“还有事吗?”
秦焕掐着腰喘了口气,道:“我送你回去。”
江秉白:“不用,我开车。”
“我知道,我开你的车送你。”秦焕看向他微微颤动的右手,“你现在开车很危险。”
江秉白面色冰冷,抿唇不语。
秦焕拿走他手中的车钥匙,率先坐进驾驶座。
江秉白没有奈何,只好上车坐在副驾驶。
秦焕把车开出政府机关一条街就遇上了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速度缓慢。他擅长一心二用,频频用余光观察江秉白。
江秉白一直望着车窗外,但察觉到了秦焕频繁的目光,道:“你还想问什么?”
秦焕心里堵得厉害,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想问什么?”
江秉白:“你想让我问你什么?”
前面插进来一辆车,秦焕烦躁地拍了下喇叭,“你明明有很多话想问我。”
听到尖锐的笛声,江秉白扭头看了看秦焕,然后放下车窗玻璃,手臂搭在窗上撑着额头,脸上还是风平浪静,“你为什么生气?”
秦焕扯开唇角冷笑一声,“因为你什么都不问,好像所有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明明在心里生我的气,却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秉白默住片刻,“你想说我很虚伪?”
秦焕看他一眼,熟悉的无力感油然而生,“我想帮你。”
江秉白微微弯起唇角,脸上浮现一丝苦涩的笑意,“你帮我的方式就是调查我。”
秦焕平静而坚定地说:“因为我愿意相信你。”
江秉白并没有被这句话触动几分,换个角度听这句话,这是秦焕对他的挑战;他望着窗外的街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秦焕,我们都不够了解彼此,你说你愿意相信我,其实是你愿意相信你自己。”
秦焕承认得很痛快,“你说的对,我愿意相信我的判断。”
江秉白:“你的判断足够理智吗?”
秦焕:“我相信我足够理智。”
江秉白无奈地笑了笑,“可是没有人会绝对理智。”
秦焕:“你担心我的不理智会伤害到你吗?”
江秉白:“我担心你的不理智会伤害到你自己。”
秦焕经常在心中暗诽江秉白不够坦率,不够真诚,此时江秉白难得对他坦诚了一回,他却不知如何应对,搜肠刮肚憋出一句,“不用担心我。”
江秉白没有再回应,心中生出对他的歉疚。
车开进小区停在单元楼下,秦焕一下车就接到了支队长打来的电话,连句再见都来不及和江秉白说,向江秉白摆了摆手就讲着电话大步离开。
江秉白上楼回到家中,反锁房门直奔卧室,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素描本,翻到其中一页,那一页画着一根羽毛,线条很粗糙,看得出绘制的时间短暂,而且绘图的人走笔焦急。他一直以为这是一根羽毛,直到刚才在公安局看到秦焕让他辨认的那张照片,照片角度是俯视,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鸭舌帽,帽子侧面有一片机器刺绣的树叶。
他从手机里翻出在公安局拍的照片,放大照片上男人戴的鸭舌帽,对着画仔细比对;寥寥几笔勾出的羽毛线条简略又粗糙,与帽子上的树叶高度相似,甚至比起羽毛,更像一片树叶。
江秉白忽然间头疼欲裂,他一直以为画上的是一根羽毛,而且是李玫衣服胸前的那根羽毛,现在看来,那不是一根羽毛,而是一片树叶;也就是说,如果乔琪坠楼前他的确去过楼顶,他看到的不是李玫胸前的羽毛,而是某个男人帽子上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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