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奇怪的味道
狭窄的房间内,几人像是突然闯入的外来者,变得不自在极了。
“小姑,你别忙活了。”程禾霞见到程树青一直在折腾不断,便想着帮忙倒点热水给她喝,可一拎起墙角的暖水瓶却发现轻飘飘的。
她目光一扫,看到角落的放了个小纸箱,里头是几个干硬的馒头和几包最便宜的榨菜,再往床上看去,床被都很薄,颜色洗得发白,上面搭着的就是程树青刚才穿过的那件旧大衣。
最触目惊心的,是窗台上那个洗得干干净净、晾着的玻璃酸奶瓶。
这就是她在信中常说,过的“好日子”?
“放心,东西都是才收拾了的,我跟舍友打过招呼,没得啥子事,你们放心住几晚嘛。”
程树青似乎没注意到她们的打量,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件叠放着的、看起来半旧的衬衫。
她本来是打算收回柜子里,忽然又改了主意,将它铺在桌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厚重的《英汉大词典》垫在下面。接着,她拿起桌角那个老旧的搪瓷缸,去水瓶里倒了些开水,然后便极其专注地、一遍又一遍地用这简易的“熨斗”,熨烫着衬衫的领口和袖口。
蒸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沉静的侧脸。
“小姑,”程为止看得好奇,“我们只是出去玩而已,没必要把衣服熨得这么平呀?”
程树青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追随着那热源划过布料的轨迹,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定理:“虽然这衣服不贵,可毕竟是外出穿的,再怎么样也要活得体面一些才行。”
“噢,我知道啦,难怪妈妈每次带我回嘎嘎家,都会给我收拾一番……”程为止煞有其事地给出结论。
裴淑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另一种生活的羡慕。她想起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便放柔了声音开口:“树青啊,你看你这马上要毕业了,之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跟我们去广州吧?你几个哥都说要存钱办厂,自家的厂子正需要信得过的人管账,你专业又对口。”
说到最后,裴淑又摇头:“你一个女孩子,何必在这里硬撑?”
程树青熨烫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满屋的书,最终落在裴淑脸上,声音不大,却很是清晰和坚定。
“阿淑,‘自己人’三个字,有时候是一张饭票,”她顿了顿,“有时候,也是一个笼子。”
程树青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灼灼燃烧:“我想看看,凭我自己能走多远。”
那一刻,屋里的几人都沉默了,程为止懵懂地意识到,这世上有些东西,是连金钱和亲情也无法撼动的。那就是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理想,与近乎固执的执着。
“啪嗒——”
凉风经过床帘,将一张纸吹落在地,睡在靠近门旁的程树青本来还迷迷糊糊地要下床给家人准备早饭,门口却忽然多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砰砰”的重响。
“开门啊!干什么呢,这么慢?!”
当她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露出两张极度不耐烦的脸,同时还往屋里看去。
“你这遮遮掩掩的,难不成是在屋里藏了野男人?”
程树青脸色顿变,用力地抓着门把手,带着几分尴尬的神情小声问道:“你,你们不是在实习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回不回来需要你批准吗?真是笑话!”其中一人伸手将碍事的程树青推开,往里走了一步,忽然像是闻到了什么似的,皱眉捂鼻:“你们这是往宿舍里弄什么了呀,一股子怪味,简直臭死了!”
这骤然而起的吵闹声,将程为止吵醒了一些,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梦话,胳膊也从床帘后露了半截儿出来。
恰好站在床位下的舍友瞧见这一幕,赶忙走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大声呵斥:“好啊,程树青你真是越发没脸没皮了,居然把陌生人都给带到宿舍来了。”
“这,这是我家人,不是什么陌生人。”程树青穿着单衫,阳台处的窗子没有关严实,一缕凉风吹过来,让她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舍友并不打算放过,而是直接上手一把将床帘掀开,蹙着眉头催促道:“喂,醒醒!这可不是旅馆,赶紧起来。”
“小君你别着急,待会儿我会和你赔礼道歉的,麻烦你别这么对她们……”程树青在一旁劝阻,因此又吵醒了对面的一个舍友。
“哎哟喂,不就是睡个觉嘛,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你们不在,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小君你能不能发挥一下互助精神,好歹人家也是可亲可敬的工人朋友。”与程树青关系还算不错的舍友帮忙说了几句,然后又裹着被子睡下了。
“我不管!这会儿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我立即告诉辅导员了。”小君很是不满地双手叉腰,恨不得直接将程为止她们给从床上薅起来。
突然被叫醒,又遭到了一顿训斥,程为止的眼眶湿漉漉的,她怯怯地伸出手,打算将一颗糖果递过去:“姐姐,你别生气……”
哪知小君一把将糖打掉,毫不客气地再次下着逐客令:“现在,马上走!”
程为止第一次感受到被训斥以及事态超出预料,甚至已经是难以把控的滋味,潜意识告诉她,得赶紧离开,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程树青同样红着眼,一旁的裴淑收拾东西的同时还小声安慰她:“没事的,反正这会儿也不早了,正好陪我们一起去附近吃点早餐,然后再去转转。”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程禾霞同样不在意地摆手,几下就换好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身手很是灵巧。
从小君身旁路过时,她忽然就往后退去几步,大着嗓音道:“咦,是你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酸酸臭臭的,真难闻!”
程禾霞低头看了下身上的外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亏你还自称是大城市来的,难道连牛仔衣都不认识?”
“什,什么?”小君脸上红一片白一片,气急败坏地反驳道:“我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是说你们身上,都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懒得理你,小姑,幺妈我们走。”程禾霞见到裴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就拉着她们一起往外走。
踏出宿舍楼,程禾霞像是耗光电池的玩具,一下子就怂了下来。
她很是担忧地看向程树青:“小姑,我肯定给你惹麻烦了……”
“唉,没有,这件事原本也是我考虑不周了。”程树青的脸上挂着愧疚,“当初我只知晓她们去实习了,好几个月没回来,所以只问了另一个舍友,结果才会害得你们也跟着挨骂。”
裴淑温和地表示不算什么,“真是委屈你了。”
为了弥补这次的失误,程树青专门带着几人前去武侯祠和宽窄巷子都逛了一圈。
临别前,她依依不舍地看着程为止和程禾霞:“你们,都要好好地。”
大巴车从成都出发,一路奔波,当一缕阳光洒落在车头时,也代表着终于回到了新塘。
难得出一趟远门,裴淑带回的不仅是成都的麻辣兔头、灯影牛肉丝,还有一大包纪念品,各种样式的贺卡,简直都要数不过来了。
她把特产分了几分,一起拎到了老三家的饭桌上。
“你们可不晓得。”说起成都见闻,裴淑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树青那宿舍,书堆得下不去脚,吃得也简单,可那精神头,啧,就是不一样。”
“那她是愿意来我们这了?”老幺忽然问起。
裴淑摇头,复述了下程树青拒绝去广州的原话,末了,添上一句自己的注解,“我看,她那意思是想留在成都,毕竟是待了四年的地方,肯定也有了感情。”
饭桌上静了一瞬,老二程志强嘬了口酒,咂咂嘴:“这树青是读书读迂了呗,现成的阳关道不走,非要去挤那独木桥。”
三嫂在一旁帮腔:“就是,一个女娃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
唯有一直沉默吃饭的程禾霞,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眼前浮现出小姑程树青宿舍里那块写着公式与菜价的黑板,想起她用搪瓷缸熨烫衬衫时专注的神情,那种在清贫中淬炼出的、不容折辱的体面,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落在了她心底潮湿的灰烬上。
深圳的短暂经历让程禾霞见识了外面的残酷,而小姑则让她看到了另一种对抗残酷的方式——不是逃离,而是用知识武装自己。
“妈,”晚上,程禾霞罕见地主动开口,对正在缝补衣服的三嫂说,“过了年,我不去厂里了,我想……想去报个夜校,学会计。”
三嫂猛地抬起头,针尖差点扎到手:“你说啥?会计?那得花多少钱?再说你学了能有啥用?我看你就学了树青的样,一点也不为家里人着想……”
“钱,我之前赚了些,再不济我一边打工一边上夜校。”程禾霞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决,“小姑说得对,不能一辈子指望着‘自己人’。”
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分明写着,她不想重复长辈们的路,也不想让自己的未来,仅仅是一个更大一点的“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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