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皇帝想起了小荣

“请听我们把话说完。”帝师清冷的声音却如冰泉坠地。他微微抬眸，目光穿过飘散的墨香，正正撞上皇帝颤抖的手腕。那只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住，迟迟未能将剑往前递出一寸。

皇帝的手腕剧烈颤抖，喉结滚动，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姜蓉，声音嘶哑如裂帛：“还有什么可说的，老师你现在已经完全被太后蛊惑站在她那一边了，连她做出这等没有礼义廉耻之事都支持他，老师您的名节呢？太后改嫁滑天下之大稽，你们竟然也说得出口。”声音裹着血气，却始终不肯将剑锋抬起。

“改嫁还不算，还要答应他成为太上皇，那何不把朕的皇位也一并给他？你们一家三口把这个江山拿去好了，为何还要来同朕商量，是来看看朕有多屈辱吗？”

和安说着猛地将剑一扔，青铜重剑“哐当”砸在青砖上，他陡然失了力气，最后半句化作哽咽，他颓然跌坐在龙椅上，玄色衣袖扫落满地奏折，双手死死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几声压抑的抽泣，混着殿外蝉鸣，刺得人心口发酸。

姜蓉正要开口，与帝师飞快对视一眼，见他眼底暗潮翻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垂眸跪下，“令陛下心伤至此，臣万死难辞其咎。”嗓音清冷如常，可袍角下蜷缩的指尖已泛了青白。

姜蓉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前半步，绣鞋堪堪停在帝师身侧。她强压下喉间酸涩，轻声道：“皇上你先别激动，且听本宫说。”

皇帝猛然抬头，“有什么好说的！你们终于图穷匕见了？一个寡妇与奸夫的孽种，硬塞到朕头上，你们可曾想过朕是什么滋味！你们又何尝在意过朕的感受？”他抓起案上茶盏狠狠掷向地上，瓷片在帝师脚边炸开，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鸦羽般的鬓发。

姜蓉身形一颤，却未后退：“谁说小虎是摄政王的血脉？本宫今日就是来向皇上你证明，他根本不是摄政王之子。”

和安冷笑：“你真当朕眼瞎吗？你前脚去摄政王府滴血验亲，这会又来骗朕，你以为朕会信？

姜蓉叹气，“滴血验亲是假的。”

“陛下，微臣可以证明，滴血验亲只是太后为了救我出来用的障眼法。”帝师也赶紧解释道。

和安看向帝师，冷笑：“老师你竟然还相信她，这个女人连滴血验亲都能造假，还有什么是真的！”

姜蓉上前半步又生生止住。她自袖中掏出一方褪色的布包布包展开，露出一角明黄龙纹残片，“皇上可认得此物？”

和安看到龙袍一角愣住。“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这是小虎是皇上您的骨血的铁证。”姜蓉一字一句重重说道。

皇帝瞳孔骤缩，一把夺过布包。残片上的蟠龙纹路刺目灼心，他指尖发颤，喉结滚动数下才挤出声音：“你说什么？小虎是朕的孩子？怎么可能！”

姜蓉嗓音陡然沙哑，“皇上可还记得两年前醉酒夜闯懿祥宫？”姜蓉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碎什么，“那夜承恩的……是臣妾的侍女小荣。”她闭了闭眼，“所以小虎确实出自懿祥宫，是我的贴身侍女小荣为皇上所生。”

皇帝如遭雷击，布包从掌心滑落。他怔怔望向帝师，后者仍跪得笔直，却微微颔首：“滴血验亲确是太后的权宜之计，只为从摄政王手中救出臣。”一字一句，如冰锥刺破混沌。

殿内死寂。香炉青烟盘旋而上，缠住皇帝和安踉跄的身影。他忽而低笑一声，笑声渐厉，最终化作一声呜咽：“朕的孩子……竟是朕的孩子……”泪水砸在龙袍上，洇开一片暗痕。

姜蓉悄然攥紧袖中的手。窗外蝉声骤歇，唯余帝王压抑的恸哭，在清凉殿的梁柱间久久回荡。

哭罢又接着笑：“朕的孩子……竟要靠滴血验亲的骗局才能活命？”他猛地扯下冠冕掷地，墨发披散如瀑，“母后与老师瞒得好苦！”

帝师仍跪得笔直，抬眸望向和安，目光如当年教他执笔时般沉静，声线却难得温和：“若非太后行此险招，此刻小虎早成摄政王刀下亡魂。”

皇帝在对上帝师目光时别过脸去。胡乱抹了把脸，嗓音闷在掌心里：“朕……想起来了……”尾音轻得似叹息，混着窗外骤起的蝉鸣，将未尽之言碾碎在盛夏的热浪里。

和安只是想起了一部分。

那一夜的懿祥宫，烛泪在烛台上层层堆叠，将熄未熄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太后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僵直着脊背坐在酸枝木榻上，指尖死死扣住榻沿，任由少年帝王滚烫的泪水浸透肩头明黄翟衣。

“太后……你怎么能……”和安哽咽的气息喷在她颈侧，攥着她后襟的手青筋暴起，“怎么能做这样的事，你跟皇叔苟且，你要我如何做人……”最后半句化作气音，少年单薄的肩胛在她怀中剧烈颤抖。

太后喉头一哽，抬手轻抚他散乱的发髻。她越过皇帝颤抖的肩头，望向垂首立在珠帘外的小荣。十六岁的宫女死死绞着杏色汗巾，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稍重些就会惊碎这满室荒唐。

太后冲着小荣招了招手，“扶皇上去内殿休息吧，”她听见自己声音冷得像檐下冰棱，“今夜好生伺候。”

小荣疾步上前时险些被自己的裙裾绊倒。太后看着小荣的手虚虚托住皇帝臂弯，少年帝王温热的泪珠正巧砸在宫女手背上，烫得她指尖一颤。

更漏滴到三更时，小荣跪在榻边的绒毯上，小心翼翼褪下皇帝沾了酒气的皂靴。熏笼里银骨炭烧得正旺，却烘不干她掌心黏腻的冷汗——方才皇帝攥着她手腕的力道，重得像是要把腕骨捏碎。

“别……走……”带着酒气的呢喃突然响起，小荣还未来得及抽回的手被猛地拽住。她踉跄着扑进满床龙涎香里，发间银簪“叮”地撞上玉枕。少年皇帝滚烫的胸膛贴着她后背，下颌无意识地蹭过她发顶，惊得她喉间溢出一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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