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太后同车逗帝师

姜蓉驻足，未回头，日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如一把斜插在地的断剑：“待本宫回宫请旨赐婚。”

“好！就依太后！”赵承天抚掌大笑，声震屋梁。

姜蓉上了步辇，身后，婴儿的啼哭与赵承天的狂笑交织成网，刺目的日光迎面扑来，灼得她眼眶生疼。

出了王爷府，步辇换了马车，姜蓉在碧玉和乳母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帝师愣愣地站在马车下，不肯挪步。

姜蓉回身看向帝师，帝师低着头并不看姜蓉。

姜蓉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现在很怨恨本宫，但是你总要给我解释的机会吧。你在这里站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小虎的身世？”

听到“小虎的身世”这几个字，帝师瞬间抬起头，目光直射向姜蓉。

姜蓉点了点头，“先上车。”说完姜蓉径自进了马车，帝师想了想，终于抬脚跟了上去。

马车碾过宫道斑驳的石板，锦缎帘幔被风掀起又垂落，细密的金丝绣线在晃动中泛起粼粼微光，仿佛一池被搅碎的春水。

青玉香炉悬在雕花车壁的铜钩上，炉身透出朦胧的莹绿，沉水香的清苦气息在狭小的车厢内浮沉，一缕烟丝蜿蜒攀上帝师染血的袖口，与残留的血锈味纠缠成一团浑浊的雾。

姜蓉斜倚在杏色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软垫，她目光落在帝师交叠的双手上——那双手指节嶙峋，血迹干涸，车轮碾过一道凹坑，车身猛地一晃，帝师的身子跟着颠簸轻颤，却仍如石雕般垂首不动，唯有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缓慢滚动。

“咯噔——咯噔——”

车轮声碾碎寂静，姜蓉忽而倾身。她触上帝师的手背，触感如抚过一柄浸在雪水中的剑刃。帝师浑身剧颤，抬头时额前一缕碎发扫过眉骨，露出眼底蛛网般的血丝。那血丝在眼白上蔓生出狰狞的纹路，仿佛有人用朱砂笔在他眸中勾画出一场未烬的烈火。

姜蓉拍了拍帝师的手试图安慰他。

帝师抬头看向姜蓉，“我难过并不是因为小虎不是我的骨血。”他嗓音沙哑，字句似粗粝的砂纸刮过檀木车壁，“是觉得这苍天不公……摄政王害死了皇上那么多皇嗣，凭什么他就配有后代？凭什么？”尾音陡然拔高，又猝然断裂在喉间，化作一声压抑的呛咳。

姜蓉收回手，垂眸盯着袖口的银线刺绣，袖缘在日光下忽明忽暗，车外忽起一阵疾风，帘幔“哗啦”掀起，刺目的天光劈入车内，将她半边侧脸映得如同冰雕，连睫羽投下的阴影都泛着冷硬的青灰：“小虎并不是摄政王的骨血。”

帝师怔住，喉结艰难地滑动，脖颈绷出嶙峋的筋脉，他张了张口，干裂的唇缝溢出一丝血珠：“不用安慰我，滴血验亲骗不了人的。”

姜蓉从袖中摸出一枚青釉瓷瓶，在茶盏中倒入了一些白色粉末：“滴血验亲被我做手脚了，我可以让任何人的血都融在一起，靠的就是这个。”姜蓉晃了晃手里的瓷瓶。

帝师瞳孔骤然紧缩，好奇地拿过瓷瓶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明矾。”

“明矾？”

“哦，对了，你们叫矾石。”

“为什么？”帝师所有的委屈不甘此刻都化为了好奇心，瞪大眼睛对着姜蓉，“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蓉叹了口气，帝师这个求知欲让她不忍心敷衍，她努力搜索脑子里残存的化学知识，“就是吧，这玩意倒进水里之后，会解离出带正电的离子，可以中和血液中红细胞表面的负电荷。正常情况下，红细胞因表面带负电而互相排斥，不会轻易聚集；但电荷被中和后，红细胞会失去排斥力，导致细胞膜破裂，释放出血红蛋白，使血液迅速溶解扩散……”

姜蓉说完这番话后，看帝师仍然瞪大眼睛看着她，叹了口气，“你只需要知道，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只要加入这玩意，血液都会在水中融合就好了，不信咱俩也可以试试……”

帝师慢慢露出惊喜的表情，不是说这番话他懂了，而是他对于孩子不是摄政王的这件事又升起了希望，既然孩子不是摄政王的，那孩子的生身父亲就有可能是……

姜蓉叹了口气，“我不想打击你，就算小虎不是摄者王的孩子，他也不是你的。”

车厢陡然死寂，帝师愣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那瓷瓶上，喉间溢出破碎的气音，似垂死之人喉头最后一口浊气，良久，他喉结滚动，字句如刀刮铁锈：“你……还有别的男人吗？”

姜蓉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便已凝固。她斜倚回软垫，却在开口前一瞬抿紧唇线，只吐出二字：“你猜。”

她突然想逗逗他了。

帝师猛地捂住脸，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喘息，肩头颤抖如风中残烛。

姜蓉悬在半空的手微微蜷起，她本想拍拍肩膀安抚下他，终究缓缓收回，做戏还是做全套吧，谁让他跟自己毫无默契来着，若不是他不配合，三天前就出来了，害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几天，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因他的不配合，她也才找出了小虎的真正身世，可见，上天的惩罚还是奖励，也不是分得那么清楚的。

姜蓉好奇地看着帝师，想看看他最终的反应。

熏香燃尽，香灰簌簌坠地。帝师缓缓抬头，眼底血雾褪去，竟浮出一层玉石俱焚的决绝：“我想好了。”他脊背挺直如松，字字掷地有声，“不管你曾经有多少男人，不管小虎是谁的孩子，我都会视如己出。”

“噗嗤……”

姜蓉忍俊不禁，一下子笑了出来，她支着下颌凑近帝师，吐息拂过他紧绷的下颌，手指轻轻划过他喉结：“你还真不能视如己出……”见他瞳孔骤缩，她压低嗓音，一字一顿似刀剖心，“因为小虎是纯正的皇上的骨血。”

“咣当”

帝师倏然后仰撞上车壁，震得香炉倾覆。熏香灰烬如雪霰纷扬，落在他染血的衣摆上。他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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