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各有难处
叶淮然艰难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顾山月就伏在他的手边,睡得正沉。
散落的青丝遮住了她部分脸颊,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只是那眼底的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怠,清晰可见。
她的一只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腕上,带着一种依赖又守护的姿态。
他还活着……
……回来了。
回……家了。
意识彻底回笼的刹那,那段黑暗而血腥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阴冷潮湿的矿道,致命的机关暗器,还有那为了采摘悬崖绝壁上、与“丹霞血茸”相生相克的“月影幽兰”而失足坠下的百米深渊!风声在耳边呼啸,死亡的冰冷触感清晰可辨。
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在无尽的黑暗与剧痛中,支撑着他最后一缕清醒、让他凭借本能爬回来的,不是未竟的血仇,不是功败垂成的执念,竟是……这张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狡黠与疲惫的睡颜。
就如同当年战场拼杀时,脑中浮现的顾山月的脸一样……好笑,明明那是个乌龙误会,可如今想来还是心头泛暖……
‘顾山月……’ 他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缱绻与决绝。
是这股莫名的、强大的牵念,像是一根坚韧无比的绳索,硬生生将他从幽冥地府拖了回来。
他不能死。
他若死了,这个看似精明市侩、实则内心有着自己一片柔软天地的小狐狸,谁来护她周全?谁又能容忍她这般“无法无天”地改造他的地盘?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房间。
浅碧的帐幔,窗边的海棠与琉璃瓶,多宝架上的泥塑,还有那个可笑的胖鲤鱼笔舔……这里,哪里还有半分他叶淮然卧房应有的冷硬与肃杀?分明是一个被悄然赋予了生气与……温暖的巢穴。
他甚至能清晰地勾勒出,她摆放这些物件时,那双灵动的眸子里闪烁着怎样得意又带着试探的光芒,定是存了心思想看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一股混杂着心疼、懊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的情绪,在他心间弥漫开来。
他费力地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贪婪地拂过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青丝,动作小心得如同触碰世间最易碎的梦境。
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想到自己昏迷时她独自扛起的压力与恐慌,一种强烈的保护欲与占有欲如同藤蔓,瞬间缠绕紧了他的心脏。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她毫无防备的睡颜,感受到手腕处那真实存在的、细微却坚定的温度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到不容置疑的决心,如同刺破沉沉黑夜的第一缕晨光,骤然照亮了他心底所有的迷雾与彷徨。
她说过日后解开血封后要走?两不相欠?
走?
呵……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近冷酷的偏执,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绝无可能!
在将军府为了叶淮然的生死忙碌奔波、无暇他顾的两天两夜里,外面的世界,也因那场轰动京城的官司,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首先便是赵府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花厅内,名贵的官窑瓷器碎片溅了一地,上好的梨花木茶几也被掀翻,足以想见不久前此处经历了何等激烈的风暴。
赵尚书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跪在地上、脸颊红肿的赵华荣,手指都在颤抖:“孽障!没用的东西!我与你母亲是如何嘱咐你的?将永昌交到你手上,是指望它成为家里的钱袋子,不是让你把它变成个填不满的无底洞!百倍赔偿!那是百倍赔偿啊!就是把整个永昌连铺面带存货全折卖了,也凑不齐这个数!你这是要活活气死为父吗?!”
赵夫人坐在一旁,拿着帕子不住地拭泪,但那眼泪里却没有多少心疼,更多的是怨愤与失望:“荣儿啊荣儿!你太让为娘寒心了!你兄长好不容易才谋了个外放的实缺,正需要大把银子去疏通关节!全指望着永昌的收益!你可倒好,非但一分钱没赚回来,反而惹下这天大的亏空!你……你让为娘说你什么好!”
她越说越气,猛地起身,冲到赵华荣面前,扬手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啪!”
赵华荣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但她没有哭,也没有辩解,只是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
她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麻木地承受着父母的怒火。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愤怒于父母的自私与凉薄,将所有压力都推到她一个弱女子身上;伤心于他们只看重利益,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处境与艰难;更恐惧于那即将到来的、已然可见的悲惨命运。
“你瞧瞧你!连个毫无根基的野丫头都斗不过!事先为何不查清那些绣娘的底细?为何不留好后手?竟让人抓住了如此致命的把柄!”赵尚书捶胸顿足,仿佛损失的不是家产,而是他的仕途前程。
赵夫人喘着气,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神冰冷地扫过女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埋怨:“真是个赔钱货!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就像打发你那个庶妹一般,早早许了人换些实惠回来!好歹还能帮衬家里一把!”
此言如同最冷的冰水,瞬间浇透了赵华荣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那个可怜的庶妹,上月刚被父母许给了江南一个妻妾成群的盐商做填房,只为换取一笔丰厚的聘礼,美其名曰“为家族牺牲”。
当时她虽觉心寒,却总以为自己是嫡女,父母总会顾念几分。
如今看来……在巨大的利益亏损和家族需求面前,她这个嫡女,与那庶出的妹妹,并无本质区别。
看着父母那写满了失望、厌弃与算计的脸庞,赵华荣的心,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她清楚地知道,失去了永昌这个“价值”,等待她的,绝不会是什么青年才俊。为了填补亏空,为了给兄长铺路,父母下一个要“打发”的,恐怕就是她了。
对象会是谁?是哪个需要赵家残余人脉的边关老将?还是哪个富可敌国却行将就木的皇商?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她的人生彻底灰暗。
———
而与赵府鸡飞狗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谢府书房的静谧,只是这静谧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焦灼。
谢恒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眉头紧锁。
他已经连续派出了四五波人手,用尽各种方法打探将军府的消息,可那府邸如同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只隐约传出叶将军似乎身体不适在静养,具体情形如何,竟无一人能探知确切。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日顾山月在京兆府外,听闻消息后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毫不迟疑奔离的背影。
那担忧,是发自内心的,做不得假。
可她回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她定然是遇到了极难的事情……”谢恒低声自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挫败。
他欣赏她的重情重义,即便叶淮然待她似乎并不如何上心,她依旧在将军府有事时,义无反顾地回去承担。
可正是这份欣赏,此刻却化作了尖锐的针刺,提醒着他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谢恒,纵有满腹才华,官居翰林,在这等时刻,却连一句关切的问候,都无法堂堂正正地递到她的面前。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将军府的高墙,更是“叶夫人”这个名分铸就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痛彻地意识到这身份带来的无力感。
他甚至连一个站在她身边、为她分忧的资格都没有。这种认知,比官司输赢、比仕途坎坷,更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处宣泄的郁闷与不甘。
他只能在这方寸书房内,徒劳地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传来的、关于她的只言片语,任由那份隐秘的牵挂与担忧,在寂静中无声地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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