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家书
永昌绸缎庄的账册被恭敬地呈上。
看着那因仿冒与压价而陡然攀升的利润数字,赵老爷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难得地和颜悦色:“不错,荣儿此事办得妥当,颇识大体。”
赵夫人更是喜形于色,拉着赵华荣的手,话里话外却已是将这笔银钱安排得明明白白——多少用于打点朝臣为父铺路,多少需积攒下来为那不争气的兄长谋个前程,还剩下多少用与家用,总之,没有一文钱是白挣的。
赵华荣垂首静立,唇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顺弧度,心中却如同被浸入冰水。
父母的夸赞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每一句都印证着她不过是家族棋盘上,一枚用于换取利益的、光鲜的棋子。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顾山月,那个看似无所依仗,却能被叶淮然那样的人物带回京城,甚至许她十足的庇护,允许她拥有自己一方天地的女子。
一股混合着嫉妒与绝望的酸楚涌上心头——若自己当初能成功吸引叶淮然的注意,是否境遇会截然不同?可那念头刚起,便被顾山月宴会上那份从容与灵动击得粉碎。
她比不上,她知道的……
那若是有一天,自己再无利用价值了呢?父母会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将她像物件一样,送给某个声名狼藉的纨绔,或是年迈足以做她祖父的权贵?这恐怖的想象让她瞬间手脚冰凉。握住永昌绸缎,持续不断的为家中供给利益,好像是她现在唯一能有喘息片刻的机会。
—
赵华荣的卧房内
“小姐,”负责永昌绸缎的嬷嬷的禀报声将赵华荣从可怕的思绪中拉回,“梭云坊的人又来催问违约金了,那几个绣娘吓得不行,来回讨主意呢。”
烦躁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赵华荣勉强压着性子,声音却透着一丝不耐:“告诉他们,稳住。等梭云坊撑不下去,自然就没人追究了。”
她当初许下承诺只为挖人,何曾真想兑现?
嬷嬷觑着她的脸色,小心补充:“旁的倒也罢了,只是那个李绣娘,家里孩子病着等钱救命,催问得最紧,怕是真要撑不住了,一直在绣坊候着,想求个准话……”
“撑不住?”积压的委屈、恐惧、对自身命运的无力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赵华荣猛地抬手,将手边的一个粉彩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瓷片四溅,吓得嬷嬷浑身一颤,噤若寒蝉。
“她们撑不住?那我呢?!”赵华荣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尖利,“谁又来管我撑不撑得住?!让她们安分待在永昌!若是谁敢在这个时候给我惹麻烦,就……就让她们自己掂量后果!”
她终究说不出太过狠戾的话,但那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冰冷的目光,已足够震慑。
嬷嬷脸色发白,连声应着,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永昌绸缎坊内
李绣娘正搓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见嬷嬷出来,她立刻迎上去,布满愁容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嬷嬷,东家……东家怎么说?那违约金……永昌什么时候能帮我们付了?我、我家小宝还等着这钱抓药呢……”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嬷嬷正一肚子火没处发,闻言立刻板起脸,没好气地数落:“付付付!就知道催!东家说了,让你们安分点!梭云坊倒是迟早的事情,你急什么?做好你自己的活儿,别整天想着那点银子,惹东家不高兴,有你的好果子吃!”
李绣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一把抓住嬷嬷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越发凄惶:“嬷嬷!不能啊!当初可是说好了的呀!白纸黑字……那违约金要是真赔起来,把我全家卖了也赔不起啊!小宝的病真的拖不得了……求求您,再跟东家说说……”
“放手!”嬷嬷嫌恶地甩开她的手,整理着衣袖,“东家主意已定,我说有什么用?你自己掂量清楚,是守着那点违约金等着梭云坊来找你算账,还是老老实实在永昌待着,至少还有份工钱拿!别不知好歹!”说完,冷哼一声,扭身就走,不再理会她。
李绣娘僵在原地,看着嬷嬷绝情的背影,又想到家中病弱的孩子和那足以压垮她的巨额赔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靠着冰冷的廊柱缓缓滑坐到地上,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完了,全完了……
———
梭云坊内,灯火常常燃至深夜。
距离新品发布仅剩三日,压力如山。
顾山月已经理清思绪,将所有的事情分为了三六九等,分开处理。
她清楚那些被永昌抢走的客户,不过是利益驱使下的暂时流失,真正的胜负手,在于即将亮相的新品。她必须拿出令人眼前一亮、让模仿者无从下手的东西,才能夺回话语权,所以这才是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
连日的殚精竭虑,让她眼下泛着明显的青黑,人也清减了些。
她与绣娘们反复推敲,自己也熬红了眼修改画稿,身体的疲惫尚可忍受,但那份独自决策、独自承担后果的重量,却无时无刻不压在心头。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幅总觉得差了些许灵气的画稿凝眉,钟管家轻叩房门,送进来一封密封的信函和一个用软布包裹得严实的小盒子。
“夫人,将军派人送回来的。”
“将军送来的?可是发生什么事?”顾山月一怔,接过信和盒子。
钟管家没想到顾山月会这么问,也是一愣,而后有些尴尬的笑道:“夫人,这……这是家书,想来,是将军惦念你,不为别的。”
家书?
顾山月品度着这两个字,心头泛起意思异样,连日来的疲倦此刻竟有一扫而空之感。
自己,现在有家了……也有人……惦念……
她垂眸看向信件,信封上是叶淮然熟悉的笔迹,铁画银钩,端端正正写着——“夫人亲启”。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那四个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先拆开信,里面只有一页纸,内容简洁得近乎吝啬:
「京中诸事,汝可权宜处置。」
「府库钥匙在钟叔处,若需银钱,自行支取。」
「偶得此石,或可用于染织,随信附上。」
前面两句,依旧是他一贯的风格,带着远程掌控的意味,却又透着一丝放手与信任,甚至……隐隐有种将她视为“自己人”,可以动用他资源的许可。
直到最后一句,顾山月愣住了。
石?染织?
她带着疑惑,小心地打开那个小盒子。
软布层层揭开,一块约莫婴儿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湛蓝色的矿石映入眼帘。她将其拿到窗边,秋日的阳光洒落在矿石表面,奇迹般地,那蓝色之中竟折射出点点细碎如金沙般的光芒,流转不定,瑰丽非凡。
顾山月屏住了呼吸。
他远在千里之外,处理着不知何等凶险的“私事”,竟还……找到了这块石头,还特意派人千里迢迢送了回来。这行为,与他信中交代事务的严肃口吻格格不入,像是一本正经的报告里,突兀地掺入了一抹笨拙而执着的色彩。
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如同被阳光照亮的蓝色矿石上那些细碎的金芒,在她沉寂的心湖深处闪烁、荡漾开来。
不是甜言蜜语,甚至算不上关怀,却比任何直白的问候更让她心绪不宁。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算不算,记挂自己?
她拿起那块矿石,触手冰凉坚硬,却在阳光下焕发着温暖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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