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黑市

夜色如墨，将白日的喧嚣彻底吞没。

京城实行宵禁，坊门紧闭，主要街道上只有巡夜守卫整齐的脚步声偶尔回荡，更显寂静。

顾山月跟着叶淮然，穿行在迷宫般狭窄晦暗的巷道里。

她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男装，头发也像模像样地束在脑后，脸上甚至还被叶淮然随手抹了点灶灰，看上去像个瘦弱的小学徒。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顾山月压低声音，忍不住问。四周越来越偏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霉烂和垃圾腐败混合的气味。

“黑市。”叶淮然言简意赅，脚步未停，“京城见不得光的东西，十有七八能在那里找到源头。”

顾山月点头，她只在市井传言里听过这地方，据说只在后半夜开市，天亮即散，交易的都是些来路不明、甚至违禁的物件。

七拐八绕之后，叶淮然在一处看似死胡同的破败砖墙前停下。他屈指，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重不一地敲了数下。

片刻后，墙壁内侧传来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一块看似完整的墙体竟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昏黄的光线和更加混杂古怪的气味从里面透出来。一个佝偻着背、满脸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头，提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从缝隙里探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两人。

“讨什么营生？”老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叶淮然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小块碎银，声音压得又低又沉：“寻味。西边来的‘冷香’。”

老头接过银子，掂了掂，浑浊的眼睛在叶淮然和顾山月身上又扫了一圈，嘎嘎笑了两声：“生面孔？皮相倒是不错。规矩懂吗？”

“自然。”叶淮然语气平淡。

老头这才挪开身子，让出通道。

一进入其中，顾山月差点被扑面而来的混杂气味呛得咳嗽。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陈年的灰尘、某种劣质线香、药材的苦涩、金属的锈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各种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

所谓的“黑市”，并非想象中的开阔场地，而是一条极其狭窄、蜿蜒向下延伸的地下通道，两侧被人工开凿出一个个仅容一两人站立的凹洞，每个洞前都挂着一盏昏暗得几乎只能照亮自家摊位的小灯。

光线晦暗不明，人影幢幢，交易者都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般交谈，显得鬼鬼祟祟。卖的东西更是光怪陆离：颜色诡异的药材、奇形怪状的兵器，甚至还有笼子里关着的不知名活物……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氛中。

顾山月下意识地靠近了叶淮然一步。叶淮然侧头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却自然地放缓了半步，将她护在身后侧的位置。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向下走。

叶淮然目光如炬，看似随意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实则是在寻找目标。

顾山月也努力睁大眼睛，既好奇又紧张。市井生活的经验让她能分辨出一些骗人的把戏，比如那号称能壮阳的“陈年虎鞭”分明是牛筋染的，但更多的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这黑市中要想寻到真宝贝，还是需要些眼力的。

在一个卖各种稀奇古怪药材的摊子前，叶淮然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裹着厚厚头巾、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的人。

“客人，需要点什么？我这有上好的西域曼陀罗粉，一点点就能让人睡上一天一夜……”摊主的声音嘶哑难听。

叶淮然屈指，轻轻敲了敲摊子边缘，重复了入口处的暗语：“寻味。西边来的‘冷香’。”

摊主眼神闪烁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叶淮然，又瞥了眼他身后看似怯生生的顾山月，嘿嘿笑了两声：“‘冷香’？那可是紧俏货，价钱可不便宜，而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话语里带着试探和威胁。

叶淮然面无表情，又抛过去一小锭银子：“只要消息。”

摊主迅速收起银子，压低声音：“往前走到头，左边第三个岔口进去，最里面那间，‘鬼手张’的铺子。不过他这人脾气怪，能不能让他开口，看你们本事。”说完，便不再看他们，仿佛从未交谈过。

得到线索，叶淮然立刻带着顾山月向前走去。越往里走，人越少，光线也越发昏暗，气氛更加压抑。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摊主所指的岔口时，旁边阴影里突然闪出两个身材高大、穿着邋遢、满脸横肉的汉子，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抱着胳膊，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顾山月一阵恶寒，直觉不妙，虽然她做了乔装打扮，但黑市这些人精眼里只需稍一辨认就能认出自己女子的身份，不说破只是因为走江湖的女子也不少，做乔装也是常有的事，  不稀奇。

可眼前这拦路的两个人，莫不是看上自己了？！

叶淮然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下意识将顾山月往身后带了带，警惕的看着二人。

“哟，这是哪来的俏郎君？生得可真标致！这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啊。”其中一人咧嘴笑着，露出满口黄牙，对着的却是叶淮然？！

另一个也嘿嘿笑着，附和道：“就是，跟哥哥们去喝两杯？保证比在这黑黢黢的地方瞎逛有意思多了！”

顾山月：“……”

叶淮然：“……”

“小郎君莫怕，哥哥疼你！”那二人眼中的邪意不加掩饰，一面说着说着，一面竟伸手想去摸叶淮然的脸。

叶淮然脸色瞬间冰寒，周身气压骤降，眼中厉色一闪。

但此处是黑市，目的没达成，不宜动手生事，他强压下拧断对方手腕的冲动，只是侧身避开，冷声道：“让开。”

顾山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看到那两人猥琐的目光和动作，又见叶淮然那副吃瘪又不得不忍耐的憋屈样子，努力憋笑，眼珠一转。

她猛地从叶淮然身后窜出来，不是冲向那两个大汉，而是一把死死抱住叶淮然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随即扯开嗓子，用一种尖利泼辣的市井妇人口吻哭嚎起来：“哎呀！我就说不能来这鬼地方吧！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招的什么烂桃花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呜呜呜……”

她一边干嚎，一边用力擤了把鼻涕，作势就要往叶淮然那半旧的衣袖上抹！

叶淮然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灰老鼠”，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与她干嚎声毫不匹配的、紧紧掐着他示意配合的力道，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那两个大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顾山月见状，嚎得更起劲了，还腾出一只手指着那两个大汉，哭天抢地：“你们两个杀千刀的！想勾引我家男人是不是？！我告诉你们！没门！他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别以为他长得俊俏就好欺负！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们还想拉他去喝花酒？哪来的钱啊！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唱作俱佳，哭得“情真意切”，还把“穷”字咬得特别重，仿佛叶淮然真是个空有皮囊的穷光蛋。

叶淮然：“……”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把身边这人扔出去的冲动。

为了大局，他忍了。

他甚至配合地、动作极其僵硬地、拍了拍顾山月的后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闹了。”

那俩大汉看着这“泼妇骂街”的架势，又听说是个穷鬼，顿时觉得兴致缺缺，甚至有点晦气。原本那点龌龊心思被这又哭又闹搅得干干净净。抱胳膊那个嫌弃地挥挥手：“滚滚滚！真扫兴！原来是个软饭硬吃还怕婆娘的窝囊废！快滚！”

另一个也啐了一口：“白长了一张好脸！”

危机解除。

顾山月立刻收了哭声，抽抽搭搭地，还假装用叶淮然的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拽着他赶紧溜之大吉。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那两人没跟上来，顾山月才松开手，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然后得意洋洋地抬头看向叶淮然，眼睛亮晶晶的，等着被夸奖：“怎么样？兵不血刃！”

叶淮然低头看着她，脸上还沾着点刚才抹的灰，眼睛却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再想想她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表演，以及自己那件惨遭鼻涕威胁的衣服……他额角青筋又跳了跳，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回去再算账。”

但那双总是冰寒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无奈笑意。

顾山月才不怕他，哼了一声，心情却莫名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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