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谢家公子

顾山月的【梭云坊】终于开张啦，作为老板，她依旧隐藏了将军府的旗号，只以顾娘子的身份低调经营。

开业当天，阳光透过新擦的窗棂，照亮了满室缤纷的丝线和琳琅满目的绣品。鞭炮的红屑还未扫净，店内已是人头攒动。

“哎呦，这小猫扑蝶的帕子真有趣，给我来两条！”

“这‘喜上眉梢’的团扇花样新鲜，配色也雅致，多少钱？”

“老板娘，这荷包可能定制我家家徽？”

顾山月今日一身湖水蓝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脸上虽戴着面纱遮盖容貌，但声音喜庆又好听，她如一只喜鹊般在不大的店面中迎来送往，一张巧嘴哄的每个进门的顾客都喜滋滋的买些东西才离开。

“我们小店刚开张，还要仰仗各位邻里照应，开张前三天，无论卖多卖少，通通按九折算！”

“这位小姐您肤色白，选这条绯红的做帕子，正配呢。”

“您嫌这花样太喜庆？那瞧瞧这条——驼铃摇醒杏花雨，可是我们独一家的花样，文雅又素净，正配您！”

她时而拿起绣品细致讲解，时而招呼伙计照应，时而低头拨弄几下算盘，眉眼间洋溢着明亮的光彩，与在将军府时那副垂丧模样判若两人。

“顺子，快去后院看看李婶那边新一批的丝线理好没有！”

“张姐，这位客官要的‘莲生贵子’图样，我记得你绣得最好，来给客官瞧瞧样品！”

生意比她预想的还要红火。

她主打的新奇花样和实惠价格，显然击中了京城中下层女眷的市场。听着铜钱落入钱匣的清脆声响，顾山月觉得这些日子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自己挣钱的感觉，真好。

午后，客流稍缓。顾山月终于得了片刻清闲，靠在柜台边翻看账本，看着那可喜的数字，嘴角忍不住弯起——照这个势头，还清叶淮然那笔“黑心债”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攒下不少私房钱！

才不过几日，柳树巷的【梭云坊】靠着花样新颖精巧与价格公道，便在京城打响了口碑和名声。

顾山月每日亲自来店中看顾生意，时常忙到连午膳都忘记吃，心中却是美滋滋。

这日未时刚过半，店中难得的清闲片刻，顾山月倚着柜台拿炭笔在纸上描画新花样，伙计顺子小跑过来：“老板娘，外头有位公子，看了咱们的幌子好久，又瞧了会儿客人进出，像是想问些什么，又不太好意思进来的样子。”

“哦？”顾山月抬起头，顺着顺子示意的方向望去。

只见店门外不远处，果真立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公子，身姿挺拔，气质温润，与这市井街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正抬头望着“梭云坊”的布幌，神色间带着几分纯粹的好奇与欣赏，并无狎昵之意。

顾山月心下微奇，开业几日，多是女客，或是为家中女眷采买的仆役，这般光风霁月的年轻公子独自驻足，倒是头一遭。她示意顺子去招呼一下。

那公子见伙计出来，忙谦和地拱手，声音清朗温和：“打扰了。在下见贵店生意红火，绣品花样颇为新颖别致，故而驻足，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公子客气了，”顾山月隔着面纱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公子若有兴趣，不妨进店一观，给家中姊妹长辈挑选一二？”

那公子闻言，微微一笑，如春风拂过：“店主人好生爽利。既如此，那在下便叨扰了。”

他抬步踏入店中，目光掠过陈列的绣品时，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并未像寻常男子那般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地看了好几样，尤其对那些带有文人意趣的花样，如“驼铃摇醒杏花雨”、“寒江独钓”等，看得格外仔细。

“这些图样构思巧妙，意境脱俗，并非寻常坊间可见。”他抬眸看向柜台后的顾山月，眼中带着真诚的探究，“敢问店主人，这些是出自哪位绣娘之手？或是请了哪位画师打的样稿？”

顾山月心中警觉，花样是绣坊立足的根本，岂能轻易告知外人？但观此人言行举止，不似奸猾之徒，倒像是个真心喜爱此道的雅士。

她正斟酌着如何回应，店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冷淡熟悉的声音。

“生意倒是不错。”

顾山月心头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叶淮然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店门外，一身墨色常服，身姿峻挺，也戴着斗笠遮住面容，想来也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店内，在那位月白袍公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顾山月身上。

他怎么来了？顾山月心下诧异。这人不是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忙得脚不沾地吗？哪有闲工夫逛她这小绣坊？

她忙迎出去，福了一礼：“你怎么得空过来？”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丝微妙的心虚，像是干坏事被逮个正着。

叶淮然没答话，迈步进了店。他周身的气势让原本轻松热闹的店铺气氛凝滞了几分，伙计和零星几位客人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带上了几分拘谨，都在好奇这个看不见面容的男子是谁。

叶淮然走到顾山月身边，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再次落在那位白衣公子身上，语气平淡无波：“这位是？”

那月白袍公子见叶淮然气度不凡，虽不知其身份，但也知非寻常人，忙拱手行礼：“在下谢恒，见过阁下。偶经此地，见贵店绣品精妙，一时兴起入内观赏，并无他意。”

谢恒？顾山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叶淮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旁人难以察觉的暗芒，面上却依旧冷淡，只微一颔首：“原来如此。”便不再多言，转而看向顾山月，“顺路过来看看。看来顾娘子这老板做得甚是得心应手。”

他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但“顾娘子”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顾山月干笑两声：“混口饭吃，比不得您大事忙碌。”她敏锐地感觉到叶淮然似乎有些不悦，虽不知缘由，但本能地不想触他霉头。

谢恒是个知趣的人，见气氛微妙，便再次对顾山月拱手笑道：“店主人技艺精湛，心思玲珑，在下佩服。今日尚有他事，便先告辞了。改日若得空，再来叨扰。”

“公子慢走。”顾山月忙道。

谢恒又对叶淮然礼貌地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店内一时安静下来。

叶淮然随手拿起柜台上一个绣着狡黠小狐狸扑蝶图案的香囊，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绣纹，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开口：“谢家子……他倒是清闲。”

顾山月一愣：“你认识他？”

叶淮然瞥她一眼，将香囊丢回柜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御史大夫谢家的大公子，京中有名的端方君子，才名颇盛。”

“御史大夫？”顾山月有些懵懂的点头，语带诧异：“这可是个极大的官儿吧？看这公子却温和有礼，半点不像别的官家子般盛气凌人，可知这家教养极好了。”

叶淮然嫌弃的瞥了一言，胸口憋闷，她倒还知道什么叫大官？怎得？镇国将军的名号她就不觉得大了？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听闻……他家与靖安侯府似是旧交。”

靖安侯府？顾山月心中莫名一动，但并未深想，眼下更让她在意的是叶淮然这莫名其妙的态度。

“你今天来，就是为点评妾身的生意和……偶遇的客人？”她试探地问。

叶淮然沉默了片刻。他自然不是顺路。

他是刚从城外一处隐秘的故纸堆中回来，那里面或许有关于血封的只言片语，却依旧一无所获，心绪正有些烦躁，鬼使神差便走到了这里。看到店内那幅“相谈甚欢”的画面，那烦躁便莫名更重了几分。

“看你几时亏光了本钱，回来求我。”他丢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转身便走。

“你！”顾山月气得冲他背影挥了挥拳头，“呸呸呸！晦气！”

叶淮然脚步未停，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旋即又压下。走到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侧头对候在一旁噤若寒蝉的顺子淡声道：“近日京城不太平，多有宵小欺生。若有无赖滋事，直接报南城兵马司指挥使。”

顺子愣了下，忙不迭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记下了！”

顾山月也听到了，怔在原地。

他这……是在变相给她撑腰？

等她回过神，叶淮然的身影早已不见。

“莫名其妙！”她低声嘟囔一句，心里却泛起一丝极其古怪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没那么气了？

她摇摇头，甩开这奇怪的念头，正准备继续盘账。

不过半晌，忽听外间有响动，她朝门外望去，却见一个嬷嬷，领着两个丫鬟，面色不善地朝着她这【梭云坊】走了过来。

那嬷嬷的眼神，气势汹汹。

顾山月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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