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面子大于里子，政治大于军事
晚七点二十，大夏沪城卫戍军指挥部。
电报机的哒哒声刚刚停歇。
通讯处长双手捧着那张还带着余温的译电纸，快步走到地图桌前。他的脸色古怪，喉结上下滚动，似乎那纸上写的不是命令，而是烫嘴的火炭。
“念。”顾同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声音疲惫。
通讯处长挺直腰板，大声朗读来自金陵最高统帅部的加急电令。
“限即刻到。顾同兄勋鉴：虹口大捷在即，此乃党国之光，民族之幸。然兵者诡道，亦需仁德。倭酋松田、长谷川二人，乃结束战事、促成和平之关键筹码，务必生擒，切勿伤其性命，以显我大夏上国之宽仁。”
读到这里，通讯处长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继续念道。
“……至于前线战况，需立刻安排中央社记者进入，宣扬我卫戍军将士浴血奋战之功。关于友军周部，其行事虽勇，然杀伐太重，恐伤天和，易授人以柄。兄当亲赴前线，严加约束，令其暂缓攻势，配合我军接收阵地。老总手谕。”
电文读完，地下掩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沉默。
副总司令白喜猛地将手中的铅笔折成两段，狠狠摔在地上。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位以智谋著称的“小诸葛”，此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胸膛剧烈起伏。
“仁德？宽仁？谁他娘的对我们死去的弟兄仁德过？！”
白喜指着地图上那片被鲜血浸透的闸北防区，声音嘶哑，带着血泪。
“打了整整十天！我们的八十七师、八十八师，还有税警总团，几万人填进去了！尸体堆得比战壕还高！流的血把黄浦江都染红了！那时候怎么没人说‘伤天和’？现在眼看能报仇雪恨了，让我们收手？让我们去保护那两个屠夫？”
他双目赤红，转头盯着顾同。
“生擒？那是打仗！是巷战！子弹长眼睛吗？炮弹认人吗？人家周淮安打得好好的，眼看就要端了鬼子老窝，现在让他收手？还要把功劳全揽过来？”
他指着电报纸，手指颤抖。
“这是在抢功！这是在把周淮安往死里得罪！这是在拿前线将士的命去换他那个所谓的‘国际调停’的面子！”
“总座！这还不仅仅是抢功的问题！这是在往几万英灵的脸上扇耳光啊！这让我们怎么跟前线的弟兄们交代？怎么跟那些阵亡将士的孤儿寡母交代！？”
另一位副总司令张维，也是一脸的铁青与愤懑。他摘下军帽，重重地扣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寒心！真是让人寒心！”
张维咬着牙，冷笑连连。
“前线将士吃糠咽菜，拿着步枪去堵机枪眼，好不容易盼来了转机，盼来了那个周淮安肯出手帮忙。结果呢？这时候让我们去搞‘接收’？去搞‘宣传’？”
“这是把人家当夜壶！用完就扔！更是把我们卫戍军的脸皮放在地上踩！”
张维指着电报，语气森寒。
“这么搞，不光是把周淮安往死里得罪，更是凉了三军将士的心！以后谁还肯卖命？谁还肯冲锋？如果我是那个周淮安，看到这份电报，我恐怕会直接把枪口调转过来，先崩了这帮只会瞎指挥的混账！”
“这道命令，根本就是不顾前线死活、祸国殃民的乱命！”
两人的怒火在指挥部里回荡。
顾同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他看着那张电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气愤吗？当然气愤。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他比谁都想宰了松田英武，比谁都想看到虹口被彻底踏平。
此刻的顾同，既是悲愤又是无奈。
他太了解那位“老总”了。面子大于里子，政治大于军事。这就是金陵的逻辑。
但他是顾同。
他是黄埔的教官，是老总最信任的“五虎上将”之一。
忠诚，是刻在他骨子里的烙印。
哪怕这道命令是错的，他也必须执行。
顾同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军服，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慎言。”
他看了白喜和张维一眼，声音不高，却压住了两人的牢骚。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老总既然这么从战略高度考虑，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不再多言，转身对着通讯兵下令。
“给林禄发报。让他稳住周淮安，告诉他，我有要事相商，让他……务必给我个面子，暂缓最后一击。”
说完，他抓起桌上的武装带，一边系在腰间，一边大步向外走去。
“备车。”
“我要去前线。”
“亲自去见那位……周司令。”
晚上八点十五分。
北四川路尽头，夜色被战火撕裂。
那座令人绝望的灰色建筑——东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在探照灯和照明弹的交替映照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
这栋四层高的流线型大楼，此刻像一头垂死的巨兽盘踞在废墟之上。
外墙布满弹孔和烟熏痕迹，底层门窗被沙包和钢板彻底封死，每一个窗口都变成了喷吐火舌的机枪巢。
大楼前的广场上，东瀛人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十几辆九四式超轻型坦克和几辆改装过的装甲汽车，横亘在司令部大门前，构筑起最后一道装甲防线。
“板载——！！！”
随着一声嘶吼，三辆九四式坦克突然发动。履带卷起尘土，带着决死的气势向“战锤师”的先头部队发起反冲锋。
孱弱的机枪疯狂扫射，试图用这种自杀式攻击迟滞对手。
废墟后方，高建国放下望远镜。
他冷冷地盯着那几辆正如玩具般颠簸冲锋的豆战车，语气像是在分析一堆废铁。
“九四式轻装甲车。全重不到三吨半，装甲最厚处仅12毫米，还是落后的铆接结构。”
高建国转头看向身边的反坦克营营长，声音毫无波澜。
“这种脆皮壳子，连12.7毫米的重机枪都能打穿。别浪费炮弹。”
高建国手指一挥。
“让反坦克步枪连上。用14.5毫米钨芯弹，打他们的驾驶窗和发动机散热格栅。一枪一个，给我敲掉。”
“是！”
废墟中，瞬间探出了几十根粗大的黑色枪管。
PTRS-41半自动反坦克步枪，这种在东线战场上用来对付德军早期坦克的利器，此刻露出了獠牙。
“砰！砰！砰！”
沉闷而有节奏的枪声响起。
第一辆冲锋的九四式，正面装甲上瞬间爆出几个明亮的火星。
14.5毫米钨芯穿甲弹毫无阻碍地钻入车体。
没有剧烈的爆炸。
只有坦克内部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和惨叫声。失去控制的坦克猛地向左一歪，撞在路边的路灯杆上，发动机盖冒出黑烟，死火。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那些看似威风凛凛的装甲车，在苏制反坦克枪面前，就像是被猎枪击中的兔子，接二连三地瘫痪在冲锋的路上。
有的被打穿了油箱，瞬间变成火球；有的被打断了履带，在原地打转；更多的则是被直接击穿了驾驶室，里面的驾驶员变成了一滩烂肉。
不到三分钟。
广场上那道装甲防线彻底哑火，变成了一堆堆燃烧的钢铁垃圾。
“步兵，跟上。”
高建国看了一眼手表。
“工兵，爆破筒准备。”
“把那扇大门，给我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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