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唯一的选择

福特卡车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车厢内死一般寂静。

程峰靠在副驾驶座上，额头新包扎的白色纱布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一言不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野，拳头攥得发白，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那冰冷的枪口触感和年轻人毫无波澜的眼神，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赵立言坐在驾驶位上，沉默地开着车。他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程峰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

“砰！”

程峰猛地一拳砸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充斥着屈辱和愤怒。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眼里还有没有党国！还有没有领袖！那些大夏的地方军阀都不敢如此嚣张！”

“他以为自己是谁？有几杆破枪，有几辆铁王八，就敢跟大夏叫板？这种人，就应该立刻定性为‘叛乱’！调动军队，就地剿灭！”

“老赵，你别拦着我！回去我就给大老板发电！请求调动‘铁血锄奸团’的精锐！我就不信，他那基地真是铁打的！”

赵立言没有立刻反驳，等程峰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带着一丝无奈。

“剿灭？程组长，你拿什么去剿灭？”

他开始冷静地“算账”。

“你看到那座塔了吗？你看到那些坦克了吗？你听到‘孤狼’的报告了吗？全歼日军两个联队，自身毫发无伤。你调动‘铁血锄奸团’？是让他们去给对方的机枪当靶子吗？还是说，你想让正在前线流血的八十八师，调转枪口，先跟自己人打一场内战？”

程峰被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

赵立言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收起你那套军人的直线思维吧，程组长。这不是在战场上拼刺刀。这是一场……政治博弈。那个姓周的，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当成上级，他把我们当成了可以交易的……客户。”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杀了他，而是怎么……利用他。”

半小时后，两人在市区的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

特勤署秘密据点。

程峰推门而入。

陈恭看到他头上的纱布，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等程峰压着火气将整件事复述一遍之后，陈恭一巴掌拍在桌上子，陶瓷茶杯也被震翻，茶水淌了一桌子。

“他妈的！”陈恭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敢动我们特勤署的人！？他以为他是谁？张大炮还是阎老黑！？程峰！你立刻带人……”

社调局据点。

赵立言的办公室里则安静得多。他的上司，一个看起来像大学教授般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听着赵立言事无巨细的汇报，从巨塔到谈判，再到最后的暴力恫吓，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听完后，中年男人缓缓地摘下眼镜，用一块白色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

许久，他才重新戴上眼镜，看着赵立言，问出了一个干脆利落又直指核心的问题。

“立言，抛开所有的立场和情绪不谈。你告诉我……”

“用他，利弊如何？”

社调局办公室内，中年男人静静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赵立言思索片刻，整理了一下语言，开始分析。

“弊端很明显。”他先抑后扬，“此人拥兵自重，不尊号令，是一个游离于党国掌控之外的武装集团。承认其合法性并进行合作，无异于承认党国在沪城的管制出现了真空，后患无穷。”

“军事层面，其部队来历成谜，战术思想与我军截然不同。一旦深入合作，我们的军事部署、指挥体系都将暴露在他面前。他是一柄无法掌控的双刃剑。”

“经济层面，他的胃口极大。持续的物资供应，对本就紧张的后勤是雪上加霜。这是在用前线将士的口粮，去喂养一头不知是敌是友的猛虎。”

分析弊端时，赵立言的语气冷静客观，像一个纯粹的情报分析机器。但当他话锋一转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眼神也变得锐利。

“但是，长官，‘利’只有一个，却足以压倒所有的‘弊’。”

他走到墙边的军事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利，就是虹口。”他用铅笔在虹口的位置画了一个血色的叉，“三天。他亲口承诺，三天之内，踏平虹口。根据‘孤狼’的报告和他展现出的实力，我相信，他能做到。”

“而我们，没有时间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最新的情报，东瀛在华北的第五独立混成旅团已经南下，最多两天就能抵达吴淞口。一旦这支生力军投入战场，我们想再拿下虹口，代价将是现在的三倍，甚至五倍！”

“拿下虹口，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胜利。它将彻底粉碎东瀛‘三个月灭亡大夏’的狂言，为我们争取国际干预赢得最宝贵的政治筹码。这场仗，我们输不起。”

赵立言放下铅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上司，做出了最终的结论。

“所以，长官。这已经不是一个‘利弊’权衡的选择题。”

“周淮安，是我们在这三天之内，唯一能够打开虹口这把锁的……钥匙。”

中年男人听完，沉默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最终叹了口气，走回电话前。

“接金陵，陈主任专线。”他拿起电话，语气利落。

挂断给金陵的电话后，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给我接顾总司令。我有要事相商。”

特勤署据点。

站长陈恭的怒火已经平息，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那摊被茶水浸湿的文件。

程峰额头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看着自己的站长，声音沙哑地开口。

“站长……赵立言那个书呆子，有句话说得没错。”

“那姓周的，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陈恭没有说话，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

程峰继续说道：“站长，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政治。我只知道，‘出云号’沉了，正面战场的弟兄，压力就小了一半。如果他的坦克能开进去，弟兄们就能少死几千、几万人。”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抛开立场，利弊，至少周淮安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都是为了打鬼子。

“面子是小，弟兄们的命是大。”

陈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桌上那沓湿透的文件揉成一团，狠狠地丢进了纸篓里。

他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

“给我接大老板专线。沪城……出了个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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