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风雪回家路

欧阳嗅握着乐心的手，在她床边呆了一夜。最初乐心几次想抽回手，都被他抓得更紧，好像就这样抓着她的手，就不会弄丢她似的。后来乐心也不管了他了，由着他抓着，等到精神越来越涣散，干脆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就见到欧阳还是保持着那个握着她手的姿势，只是人已经趴在她床边睡着了。

乐心感觉手都有些麻木了，想抽回来活动一下，只是刚刚一动，就惊醒了欧阳嗅，下意识地就加大了握住的力度，人也快速清醒过来，见乐心醒了，脸色闪过喜色，很快又黯淡下去，只轻声问道：“醒了？”

乐心在不顾及他的力道，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往一边拉，被抓着的手用力往外抽，终于是挣脱了他的手掌。一边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儿，一边回了个“嗯。”随后两人又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许是昨天扰人的事情太多，这会儿已经是天光大亮，两个人沉默着对峙了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传来，见里面没人应，欧阳爸爸又在外面问道：“小闻，你醒了吗？出来吃点东西吧？”

乐心不知道怎么回答欧阳爸爸的问题，也不明白欧阳爸妈是要闹哪样？既然都把她赶走了，怎么现在又一副委屈讨好的模样，难道就是不想破坏自己的好人形象？

见乐心沉默良久也没有什么反应，欧阳低声说道：“出去吃点东西，反正都这样了，又何必在乎一顿饭，他们胆子小，绝不敢下毒毒死你的。”说话间脸上都是嘲讽，对于自己这对父母，他也无话可说，一边觉得自己是个彬彬有礼的好人，一边儿又干这些羞辱人的恶事儿，恐怕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纠结的人了。

乐心淡淡地看了欧阳一眼，依旧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过心里倒觉得反正受的羞辱也够多了，的确是不在乎一顿饭的事情了，也起身收拾了一下，大大方方地坐到了餐桌上。以前每次和他们一起吃饭，她都是谨小慎微地讨好着，生怕自己有什么失礼的地方，现在却是很放得开，端起面前的一碗粥就喝了起来。

欧阳爸爸见乐心情绪还算稳定，就从大盘子里拿出一个大包子，放到乐心旁边的小碟子，带着慈祥的笑容说道：“听你奶奶说你爱吃猪肉粉条儿的大包子，这是一大早你伯母专门去给你买的，你尝尝。”语气里满满都是慈爱与讨好，如果没有昨天那些事儿，任谁都会觉得这就是世间最最善良的人。

乐心看着那个大包子，默默拿起来咬了一口，扯着嘴角露出个笑容来，轻声说道：“嗯，是挺好吃的，谢谢。”许是见她并不抗拒，欧阳爸爸就笑得更开了，脸上满满的都是欣慰。只有欧阳一个人在旁边嘲讽地哼了一声，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没人比他更了解闻乐心了，越是平静就越是决绝，当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时候，就不会有悲伤、愤怒，更不会吵闹、质问，就是这样，礼貌客气，总让人错误的以为，真的没关系，真的没问题，真的没事。

欧阳爸爸哪里知道这些，只当她已经被欧阳哄好了，必定昨晚欧阳就是在她房间里度过的，虽然他们在隔壁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儿，可也没有听见吵闹或者打架的声音。以前他们总怕他俩独处，必定都还太年轻，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儿不好收场，可经过昨天的事情，又觉得能用这样的事情让那场闹剧过去，也还不错。

欧阳妈妈还是那副别别扭扭地模样，欧阳嗅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欧阳爸爸像个溺爱孩子的老父亲，一会儿给乐心盛粥，一会儿给她夹菜，乐心全都照单全收，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轻声说道：“不用了，我饱了。”说完也不在主动收拾碗筷，直直就进了屋。

乐心一走，欧阳嗅也起身准备追进去，却被欧阳爸爸拉住了，欧阳爸爸一改刚刚谄媚的样子，皱着眉头说道：“你跟小闻好好说说，你妈妈昨天也是听信了别人的胡话，一时想岔了，没有别的意思，往后该怎样还怎样。”

欧阳嗅挣开爸爸的手，嘲讽地说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别人又不是你生的，凭什么任由你们呼来喝去？”欧阳说完就径直走了，只留下欧阳爸爸安抚着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的欧阳妈妈。

欧阳妈妈自认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的了，直嚷嚷自己过得不是人该过的日子，她在欧阳爷爷奶奶面前要忍气吞声当媳妇，现在在儿子面前还要忍气吞声，讨好他女朋友，人家还对她爱答不理，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欧阳一进屋就把门随手关上了，完全将欧阳妈妈的声音给隔绝在了外面。一转身确见乐心已经完全收拾好，正拖着行李箱准备往外走，下意识就想去夺她的箱子，手伸到一半却还是顿住了，必定他也知道乐心已是非走不可，不是夺了箱子就能留住的。

欧阳到底还是不甘心，虽然没有用手拉扯乐心，却是用身体默默地挡住了门。乐心见她这样，脸上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轻声说道：“别这样，我还要去赶飞机。从这里到机场还是挺远的。”

欧阳看着乐心那个笑容，比初见时那防备而礼貌的笑容还要让他觉得遥远，却还是想再努力一次，低着头艰难地说道：“能不能不走，我会给你爸妈道歉的，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让他们给你爸妈道歉。其实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不然刚刚也不会这样讨好你。”

乐心静静地看着欧阳，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欧阳，其实你很明白，即使没有这些事情，我们也终是走不到一起的。你们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们住在机关大院，时时刻刻都讲究体面，而我们生活在山村乡野，过得随心所欲。即使今天我不走，最终我们依旧会因为别的事情分道扬镳。你帮我转告给你爸妈，我不怪他们，他们也没有什么错，更不需要觉得内疚。如果说非要算是谁的错，那其实也是怪我，是我太天真，误以为只要我们相互喜欢就行了。我很抱歉，打扰了他们。”

乐心一口气说完好不容易才想明白的话，心里头突然就放松起来，就连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许多。一向能言善辩的欧阳嗅难得如此安静地听她说话，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最终侧开了身子，由着她打开了房门，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欧阳爸爸还以为欧阳嗅已经和乐心和好了，没成想她又拖着行李出来了，一脸惊讶地慌忙过来拦她，“小闻哪！这不是都好了吗？咋还要走呢？”在他看来昨晚乐心都和欧阳处一屋了，早餐也一起吃得好好的，就该是没事儿了，怎么会突然又不好了？

乐心看着这个满脸疑惑的大伯，努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强扯着笑容说道：“我跟欧阳嗅都说清楚了，过年是多么重要的节日，我一个外人在这里打扰实在不好。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你们的照顾，我爸妈也等着我回去过年呢，他们就我一个女儿，我不再，这个年就过不好了。”

乐心语调轻缓，把话得及其客气，欧阳爸爸看了看像个木桩子似的欧阳嗅，又看了看脸若冰霜的欧阳妈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忍不住挠起了头，很快就见了头皮屑。欧阳明看不过去了，走过来打圆场道：“既然乐心执意要回家和父母团聚，我们也不好挽留，但是好歹让我们送送你吧！”

欧阳明这么一说，欧阳爸爸也赶紧附和，留人肯定是不可能了，去送送人家多少也算是尽到心意了，自己心里那点儿愧疚也能够得到平息。

乐心与他们客气了几个回合，也就应承下来，同意欧阳爸爸开车送她去机场。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的欧阳嗅也一同上了车，三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往机场而去。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厚厚的云层乌压压地罩在头顶，让并就被积雪覆盖的大地更加寒冷。走到一半，天空就簌簌地下起雪来，很快就在车玻璃上洒上斑点。乐心就一直盯着那两只雨刮左摇右摆地刮着那些雪花。

雪越下越大，等到机场的时候，车身上已经积了不少雪，气温也低得有些过分，乐心一出车外就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呼吸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

欧阳嗅还是没说话，倒是欧阳爸爸随口说道：“这么大的雪，飞机还能飞吗？”就在他旁边的欧阳嗅像没听见一样，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

乐心看了一眼候机大厅，淡淡地回道：“没有收到停飞通知，看来是没事。”说完又看了看密密麻麻的雪花，对欧阳爸爸说道：“雪越来越大了，你们也快点儿回去，要是机场高速封了，就麻烦了。”

乐心说的是事实，从省城到欧阳他们那个县城，走高速路程不算太远，但是如果高速封闭走下路，可就没那么快了。欧阳爸爸看了看天气，也搓搓手客气地和乐心告了别，就领着欧阳嗅开车出了机场。

乐心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们的车子走远才进了航站楼，里面虽然开了暖气，但是介于温差过大，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多么暖和。乐心想着到了广东又二十多度的大晴天，仍旧把身上的羽绒服和毛衣都换了下来，塞进行李箱里一起办了托运。只穿着一件连衣裙套了个风衣，在候机厅等着检票。

原本的大雪很快转为大暴雪，机场的广播里很快传来所有航班暂停起飞的消息。因着明天就是除夕，这会儿机场里也没什么人，乐心在空荡荡的候机厅里坐了许久，又站起身来到机场走廊通透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大团大团的雪花，将所有待出港的航班都掩埋在寥寥无人的国际机场里。

乐心看着满天的风雪，只感觉自己也快要被掩埋了，突然就有些难受，委屈、无助、孤独……各种负面情绪都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压迫而来，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乐心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体早冻僵了，木然地看着窗外铺天盖地的暴风雪，许久之后，脑子突然挣扎着活了过来，就像所有溺水的人都会胡乱地抓一个东西一样，乐心用她冻僵的手拨通了欧阳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许久，就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传了欧阳嗅毫无波澜的声音：“怎么了？”冰冷得如同这窗外的暴风雪，又像是对待一个好不容易摆脱的大麻烦，生怕再次被粘上。

乐心听着这个声音，只觉得心里更加发冷，却还是轻声说道：“雪太大了，机场都封闭了。”声音越说越小，几乎都有些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机场太冷，还是因为她太过紧张。

拨打电话的时候，乐心其实就已经动摇了，想着如果欧阳来接她，她就跟他回去，然后再跟自己爸妈好好解释，他们爱她，即使为她受点委屈，他们也会理解她的。

可她等来的只是一阵沉默长久的沉默，就在她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的时候，才听见欧阳的声音说道：“你等雪停了再走吧。”没有说要来接她回去，也没有说让她去哪里等，甚至没等她抱怨两句北方的冬天有多冷，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乐心清晰地听见自己那颗曾经被自己好好地封闭着，又为了欧阳放出来的心，发出一阵阵清晰的咔嚓声，碎得四分五裂。亏得她还想着或许自己不能太倔强，或许还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只要能在一起，受点儿委屈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开口，她就可以再次跟他回去。

可他没有，他像远离一只屎壳郎一样地逃离了她，连在电话里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像要斩断一切过往一样，飞快地挂了她的求助电话。在这个除夕前夜，豪不留情地将来自南方的她，遗弃在这北方的机场里。


　　(https://www.xxxqq.cc/4855/4855247/41341663.html)


1秒记住千千小说：www.xxxqq.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xxq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