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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监军


安庆分守道分司大堂,庞雨缓缓从台上下来,新任的郑道台刚刚升过堂。

安池设兵备之后,就不再单设分守道,兵备道就兼任分守道,驻地在池州,辖区的每个县城都有分守道分司,用于道台和巡抚下来巡视的时候暂时驻节所用,府城的分司规模稍大一点,但其实也就是前后堂。

流寇进入江北之后,地处要冲的安庆危如累卵,史可法就任以来基本就常驻安庆,其他几个县里面,宿松、太湖、潜山没有城墙,驻地基本在府城和桐城县,府城这里扩建过,除了没有客馆之外,规模与府衙已差不多。

台上除了新来的监军和几个知府,就是庞雨和大哥许自强,许大哥年来奔波,加之担惊受怕,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回程的时候他与庞雨同路,当时以为勤王有功就要回吴淞了,看着已经恢复不少体重,但随即接令照旧回防安庆,心情随即低落,看起来又瘦了。

之前他勤王的时候太湖又闹了一阵水寇,许自强想着能像崇祯十年那次一样调去苏州打水寇,这些水寇其实就是些小偷小摸的渔民,比起凶恶的东虏和流寇来,太湖水寇就像慈眉善目的菩萨。

许大哥的第一诉求是回吴淞镇的老巢,如果张国维不同意,就退而求其次去太湖打水寇,但张国维这次全都没让他如愿,因为之前许自强陈于王都去了勤王,安庆地区空虚,府城差点被革里眼一伙端了,若非还有个新勇营可用,府城就岌岌可危了。

这次东虏入寇,被斩首的就有三个巡抚,这是与以前极大的不同,不是丢官就能脱身的了,显示出皇帝对臣子的耐心越来越少,动辄要人性命,所以张国维不敢冒任何风险,他在江北的防区中,江浦、六合都是县城,有蒋若来镇守,守住县城问题不大,周边又被漕督防区包围,在各处糜烂的当下,就算丢了也不是大过错。

而安庆营控扼中江,周围都有流寇活动,又是得过宿松大捷的地方,俨然是稳定中江的砥柱,皇帝极为关注,这在以往是张国维的加分项。

安庆营战功显赫,被调动应援是常理,安庆距离苏州十分遥远,临时调动江南军队应援事倍功半,而许自强已经常驻安庆数年,是最佳人选。

所以许自强虽然不情愿,仍然只能到安庆跟庞贤弟继续搭伴,不过比起他刚来安庆时候又有些不同,因为安庆营兵强马壮,只需要他驻守城池,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了。

台上的军官就只有他和庞雨,其余将官都在堂下,许自强是副总镇加总镇衔,这次勤王有功,早晚会升任总镇,但目前还不是,实际职位已经比不过庞雨。

现在的庞雨已经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安庆总兵,只是没挂将军印,这次勤王与北方边军打交道多,庞雨把北边的军制大体也了解了,虽然都叫总兵,但开镇总兵的地位比内地总兵高得多。

开镇总兵在明代中期以前归属兵部直辖,不受地方文官节制,明中之后受总督节制。在名义上,开镇总兵可以直接统领辖区内各部兵马操练和作战,并同时管辖屯田、卫所等事务,辖区总兵力一般都有数万人。

到明末的时候,武官地位提升,但以文制武的传统根深蒂固,即便是九边的军镇中,军事指挥权的掌控十分复杂,常常需要文武争夺,而非一概而论,但总体来说开镇总兵可以与文官博弈,而非完全处于劣势。其中还有部分开镇总兵有虚衔,靠品级提升地位,九边里面有两位有加衔,其中一个是跑得最快的王朴,他加太子太保,而另一位是辽镇的地头蛇祖大寿,加太子太师,从一品的衔职。杨国柱和虎大威虽然威望高,但没有这些加衔,政治地位比不过这两位。

腹地总兵的实权则差很多,这次庞雨升任的安庆总兵,属于内地行省内设总兵,跟刘泽清、刘复戎这样的常设总兵差不多。

安庆的其他营伍名义上不属于庞雨管辖,操练和应援的都还需要兵备道调动,汇合后一般仍需文官领兵,

最差的一类总兵是征讨总兵官,就是临时需要人领兵,便短暂设置一个,打完仗就没了。比起此类征讨总兵来,庞雨这个常设总兵地位要高许多,有固定辖区也就是安庆府,但跟开镇总兵仍有差距。

许自强是加的总镇衔,虽然吴淞镇不是九边,但勉强也算是开镇总兵,在堂上就坐时排序仍在庞雨之前。

两人让在一边,等新任兵备道郑二阳先去台下,郑二阳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看起来年龄不小,大概六十多了,不过脸色红润,保养得还不错,因为当官当得久了,到了新衙门不见任何不适,一切都很自如,下堂之后就开始跟安庆的士绅见面。

陪同他的是安庆知府杜绳甲,杜绳甲是四川富顺人,之前在南陵当知县,因为业绩不错考满后升任安庆知府。

但他的劣势是只有举人的功名,按以前的惯例很难再提拔,知府就是他的天花板了,由于仕途上缺乏进步空间,面对上官的时候就缺少底气。

庞雨跟杜绳甲打过不少交道,给他的印象就是不如皮应举强势。杜知府此时陪同着郑二阳,一个个介绍安庆本地的士绅望族,确实一副小心翼翼的讨好模样。

寻常的新官上任,需要和旧官交接,但山东情况危急,史可法交代给杜绳甲就匆匆赴任,交接是由杜绳甲代为完成的。

除了士绅外,大江南边几个知府也在,安庆府的知县排在了后面,庞雨来时是从石牌直接过来,到了先拜见郑二阳,未曾与这些故旧招呼,此时都对他们颔首。

杨尔铭身量又高了一些,他见到庞雨后笑得最为亲切,旁边是太湖的杨卓然,这人能力不错,城府比较深,但办大事的时候能合作,他是礼节性的颔首,下来是潜山的朱家相,这人是受了庞雨的大恩,由此摆脱了投寇的嫌疑,他对庞雨的神色最为恭敬,后面一个是宿松知县苟天麒,这人为官油滑,以前常给庞雨找麻烦,但因为宿松地处要冲,两人不得不打很多交道,时间久了不觉也关系密切。

剩下的望江和怀宁知县交情泛泛,望江靠江边,受到流寇威胁最小,跟安庆营打交道更多是水营的部分,雷港在望江县旁边,但属于业务往来,互相提供的价值不算太高,怀宁知县则属于知县附郭,庞雨基本找知府就把事办了,很少需要和怀宁县衙打交道。

此时郑二阳停下来,跟一名士绅亲切的说话,庞雨也见过那人,就是崇祯元年的状元郎刘若宰,何如宠之后地位最高的安庆籍京官,他中状元后即授授翰林院侍讲,之后又当起居注官,天天和皇帝见面,是真正的眼前人。

史可法就是由刘若宰举荐,才当上这个兵备道,还有谷城那位倒霉催的知县阮之钿,也是刘若宰通过方正贤良科举荐上去的。

崇祯十一年他母亲病重,他就申请辞官,回安庆一年多了。

眼前的刘若宰眼眶又深又黑,说话有气无力,看起来病恹恹的,但地位仍是堂中最高,郑二阳和杜绳甲跟他谈得最久,神态最为尊敬,宁可让其他人都等候着,因为刘若宰虽然回乡,但他仍有能力把奏本直接送到皇帝跟前,郑二阳自然不能大意。庞雨正在安庆扩军,很难瞒过这些士绅,他不希望招惹麻烦,所以对刘若宰也是小心翼翼。

一个细细的声音道,“某见过庞将军。”

庞雨回头看去,只见是那位监军邓朝勤,两人在堂上才第一次见面,方才有人提前帮庞雨指点过。

庞雨连忙见礼,他还是第一次跟监军打交道,这位邓监军是去年就任命的,庞雨当时还在谷城驻军,监军自然要跟主将在一起,他就任的时候大概先问了兵部营伍位置,直接到了襄阳,此时庞雨已回安庆完婚,接着又去了勤王。

但庞雨名义上的奇兵营还在沔阳港驻扎,这位监军留在襄阳进退不得,西营复叛之后,谷城的安庆营分兵追击,监军骑马不行,就跟在王增禄那一路,去房县追击一番又返回了谷城。

庞雨本来也不想要监军,一直写信让这位监军留在谷城,说自己随时可能去湖广剿贼,到时再汇合。

由于襄阳和安庆距离太远,邓监军也怕来回奔走,在谷城直等了半年,庞雨仍没有去襄阳的动向。

监军本就是跟着将官走的,邓监军就任一年还没见过庞雨真人,司礼监那边实在交代不过去,这才赶到安庆。

庞雨早就把这位邓监军的情况打听明白了,他原本是都知监的佥书,宫中二十四衙门,司礼监、御马监这般的算是实权衙门,因为他们的权力都不局限在宫内,其余绝大部分内官在宫内大部分其实并无什么实权,都知监主管皇帝仪仗,不容易出成绩,又没有什么油水。

而一旦外放到地方,代表皇权行事,地位十分超然,就成了实权人物。宫里几万宦官,能外放的凤毛麟角,邓朝勤能外放监军,那也是其中佼佼者。

对将官来说,这种监军并非全是坏事。监军既可以监视将官,但同时也可以对制军的文官形成牵制,防止文官为难这些重要的营伍。

监军辽镇的高起潜权术高超,掌握了相当的权力,在辽西跟方一藻平起平坐,领兵出来能管住营伍,连卢象升、杨嗣昌都奈何不了。

发派他来安庆营监军的时候,庞雨刚刚打过宿松大捷,朝廷刚开始重视安庆营,等到现在见到庞雨,庞雨已经成了安庆总兵,而安池兵备道也换了,邓太监连庞雨的面都没见过,已经靠着安庆营分润了勤王的大功。

但邓朝勤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监军有权力,但在读书人那里的地位并不高,所以他不去参与跟士绅的谈话,而是留在后面与庞雨交谈。

监军和文官、将官之间相处并无确定的模式,往往要看互相间的博弈。对于庞雨来说,他勤王一趟出去,巡抚、总督、尚书都见过了,连内阁首辅都骂过,道台和监军无论是谁来,对庞雨的实际影响都不大,钱粮自主的情况下,道台监军都无法得到优势地位。

但现在正处于安庆营发展的关键时期,军事和经济都寄生在原有的体系下,还远远未到脱离体系的地步,庞雨希望能继续猥琐发育,不要引起朝廷的关注,所以对道台、知府、监军、士绅都还要维持客气,尽量不招惹是非。

庞雨客气的道,“下官在石牌练兵,接令就回来,原本打算午后去拜见邓老公,结果此处就见着了。”

“本来去岁就该面见将军,没想到拖了一年才能如愿。”

这句话暗含着抱怨的意味,庞雨若是丝毫不做反应,这位监军或许会认为他具有优势地位,庞雨正要说话时,那邓朝勤却又继续道,“也是怪那鞑子可恶。”

“庞某与邓老公缘分在此,总归是要见面的,之前虽未见,但下官却总是觉着与邓老公早有渊源,时常自发的惦念着。”庞雨语气恭敬的道,“此前勤王路过河间府,便想起邓老公也是河间府人。”

邓朝勤呆了一瞬,停了片刻后道,“难为将军戎马倥偬还挂念咱家这点私事,这次河间府被难,咱家乡里亲友死伤者众,周遭被鞑子抢掠烧杀一空,靠将军体念,派人接济钱粮,还给银子重修了祠堂,族里老小都住在里面,好歹熬过了今年来,族里都念咱家的好,咱家只能念将军的好,某先谢过将军。”

堂中的郑二阳等人还在交谈,两人都是小声说话,庞雨听了方才的话后低头一副沉痛模样。

其实他路过河间府的时候,清军一路北上即将出边,庞雨自己刚被刘宇亮出卖不久,在勤王军中备受嫌弃,正在焦头烂额的等候转机,根本没工夫管什么监军老家的事。

这件事其实是京师暗哨司办的,投入的钱粮还不少,邓家全族都得了好,这个邓朝勤还有一句没说,就是他老家宗族让他的名字进了祠堂,宦官身体残缺又没有子嗣,一般是不能进祠堂的,这对邓朝勤其实非常重要,他没说出来,或许是因为怕在庞雨面前丧失地位。

当下叹口气道,“邓老公代天监军,远赴中原动荡之地,家中被难又照料不到,多少会妨碍办差,在下正巧在附近,些许小事举手之劳而已。邓老公代天监军安庆营,你我本是办的同一件事,能让邓老公安心办差,安庆营的事情自然便顺了,在下也是受益的,实际是帮我自家,当不得这个谢字。”

此时郑二阳跟所有士绅都见面毕,要送士绅出门,两人都需要跟随过去。

邓朝勤看向庞雨微微颔首,“如将军所言,咱家是帮皇上办事,但皇上的事绝不是跟将军对着干,皇上要将官办的,无外乎剿寇平辽,没说定要怎生去办,总归是跟庞大人办同一件事,这是大节,怎么平怎么剿,那是小节,大家商量着来,事情自然便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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