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血珀牵出西域乱，闭眸藏祸帝京间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料带回京兆府签押房，屏退左右，与霍问卿两人，用细小的工具，沿着那血丝纹理最密集处，极其小心地打磨。

一层，两层……

当表层玉皮被慢慢磨去约莫半寸深时，工具的尖端突然触到了一个极细微的、中空的孔洞！

霍问卿用最细的银丝探入，轻轻一带——

竟从中勾出了一卷比发丝粗不了多少、卷得极紧的、近乎透明的薄绢！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将薄绢在灯下小心展开，上面用极其细微的、同样近乎透明的特殊墨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于阗文字！

其中几个反复出现的词汇，萧沉禹凭借之前研究过于阗文锦帕的经验，勉强认出：

“国王”、“病重”、“叛乱”、“求救”、“真玉”……

这果然是一份密信！

一份来自于阗国内、通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传递出来的求救密信！

赛义德并非简单的联络人，他是信使！

或者说，是密信传递环节中关键的一环！

他死前拼命想要取出的，就是这份足以关系于阗国运的密信！

凶手的目的，或许就是为了阻止这份密信送达大唐皇帝手中！

“立刻去找可靠的于阗文译师！”萧沉禹压下心中的激动，沉声道。

这份密信，必须尽快破译。

最后，关于血珀的调查却遇到了阻碍。

西市乃至东市所有经营香药、琥珀的店铺问遍，近期都未有极品金丝血珀的大宗交易。

这种宝物太过稀有，一旦出现，必会引起圈内震动。

“要么，凶手拥有的血珀是早年囤积的旧物；要么……”霍问卿分析道，“……他走的不是正常商路。”

“走私。”萧沉禹吐出两个字。

能够绕过市署监管进行这种级别货物走私的，绝非寻常势力。

就在案情似乎陷入僵局时，监视怀远驿馆的差役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于阗使团正使尉迟拔，于昨夜乔装打扮，悄悄离开了驿馆，去往了平康坊的“藏香苑”！

藏香苑？

又是藏香苑！

萧沉禹立刻想起之前“诗稿焚心案”就发生在此处。

这里是帝京消息最灵通、也是最容易隐藏秘密的地方。

尉迟拔冒险私下前往，要见谁？

萧沉禹与霍问卿立刻带人，便装赶往平康坊。

藏香苑内依旧歌舞升平，暖香袭人。

通过老鸨的“配合”（京兆府的招牌在某些时候很好用），他们很快确定了尉迟拔进入的是“秋月阁”。

并未强行闯入，萧沉禹选择了隔壁阁楼，透过特意设计的、隐蔽的窥孔观察。

秋月阁内，尉迟拔并未召妓作乐，而是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地与一个背对着窥孔方向、穿着大唐普通文士服装的男子低声交谈。

由于距离和角度，无法听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尉迟拔情绪似乎越来越激动，几次险些控制不住音量，又被那文士用手势压下。

那文士始终背对这边，身形略显消瘦，动作透着一种文雅却又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气质。

谈话持续了约一刻钟。

最后，尉迟拔似乎极度失望和愤怒，猛地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件用锦缎包裹的小物件，重重放在桌上，然后拂袖而去。

那文士并未起身相送，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摔门而去的尉迟拔。

他只是静静地坐了片刻，然后缓缓伸出手，拿起桌上那件锦缎包裹的东西，轻轻打开。

窥孔后的萧沉禹和霍问卿，瞳孔同时猛地一缩！

那锦缎中包裹的，赫然是一块拳头大小、色泽纯正、金丝缠绕、在灯光下流转着醉人光华的——

极品金丝血珀！

那文士欣赏着手中的血珀，指尖轻轻抚过，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血珀重新包好，放入怀中。

然后，他轻轻击掌。

一个藏香苑的仆役低头走了进来。

文士低声吩咐了几句，仆役连连点头，随后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阁楼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西域风格服饰、面色惶恐的胡人。

他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向着文士连连叩头，似乎在哀求什么。

文士淡漠地看着他，从怀中取出那包血珀，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竟然——随手抛给了那个胡人！

胡人手忙脚乱地接住，如同捧着救命稻草，又是磕头，然后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

这诡异的一幕，让萧沉禹和霍问卿完全摸不着头脑。

那文士究竟是谁？

尉迟拔为何要给他如此贵重的血珀？

他又为何转手就送给了一个看似卑微的胡人仆役？

就在那文士准备起身离开的刹那，或许是因为动作幅度稍大，他腰间的一块玉牌从衣襟下滑了出来，晃了一下。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萧沉禹看得分明——

那玉牌的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的图案，正是那个神秘的“闭合之眼”！

又是这个符号！

这个文士，是“璇玑图”的人！

而且看气度，绝非普通成员！

萧沉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没想到一次监视尉迟拔的行动，竟然钓出了这样一条大鱼！

“跟上那个拿血珀的胡人！”萧沉禹立刻对霍问卿低声道，“我去盯住这个文士！”

两人迅速分工。

霍问卿身手敏捷，悄然尾随那个感恩戴德又惶恐不安的胡人而去。

萧沉禹则继续监视着阁楼内的文士。

文士又独自饮了杯茶，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下楼，出了藏香苑，融入了平康坊熙攘的人流。

他走得不快，似乎毫无防备。

但萧沉禹很快发现，此人反跟踪能力极强。

他时而进入人流密集的店铺，时而拐入狭窄的巷弄，利用地形和人群轻易地抹去自己的踪迹。

若非萧沉禹经验丰富，且对帝京街巷了如指掌，好几次都差点跟丢。

最终，文士的身影消失在怀远坊——胡商聚居区深处，一座守卫看似并不森严、却透着一股莫名阴森气息的宅邸后门。

萧沉禹没有贸然靠近。

他记住了这座宅邸的位置和特征，悄然退后，心中已然翻起巨浪。

怀远坊……胡商……于阗使团也住在这附近的驿馆……

“璇玑图”的高级成员，竟然隐藏在这里？

就在这时，霍问卿也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脸色古怪。

“娘的，跟丢了！”霍问卿懊恼道，“那胡崽子滑溜得很，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死胡同，等某跟进去，人没了！就剩下这个！”

他摊开手，手心是半块掰断的、粗糙的胡饼。

“人没了？”萧沉禹皱眉。

“邪门得很！”霍问卿道，“那胡同尽头就一堆破烂箩筐，搜遍了也没地道暗门。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凭空蒸发？

萧沉禹接过那半块胡饼，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

胡饼还带着一点温度，显然是刚出炉不久。

上面除了芝麻，还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亮晶晶的……沙粒？

他用指尖拈起一点沙粒，在指尖捻开。

这沙粒……质地坚硬，颜色金黄……

不像帝京左近能有的沙土。

倒像是……西域大漠深处的流金沙！

一个带着西域沙粒的胡人，在帝京的胡同里凭空消失？

萧沉禹的目光再次投向怀远坊深处那座阴森的宅邸。

赛义德的密室奇案、于阗的求救密信、神秘出现的于阗使团、拥有“闭合之眼”令牌的文士、极品血珀、凭空消失的西域胡人……

所有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慢慢串起。

而这根线，最终都指向了怀远坊，指向了“璇玑图”！

他们似乎正在围绕于阗使团，进行着一场极其隐秘的阴谋。

其目的，或许不仅仅是阻止求救信那么简单。

萧沉禹感到，一张更大的网，正在帝京城胡商聚集的怀远坊缓缓张开。

而他和霍问卿，已经触碰到了网的边缘。

“走，回去。”萧沉禹低声道，声音冷冽而坚定，“我们需要那份密信的完整译文。还有，查清楚怀远坊那座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他预感，真相即将揭晓。

而风暴，也已迫在眉睫。

回到京兆府，萧沉禹立刻召来了那位以嘴严可靠著称的于阗老译师。

在签押房密闭的空间内，老译师就着灯火，用放大镜仔细辨认着那卷透明薄绢上的于阗密文。

越是解读，他的脸色越是苍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持放大镜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他放下工具，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大人……”老译师的声音干涩沙哑，“这……这确实是一份来自于阗王室的求救密信！”

“信中说，于阗国王尉迟胜身染奇疾，卧床不起，药石罔效。国政被王弟尉迟曜及其麾下大将悉多罗把持。尉迟曜勾结……勾结一个被称为‘闭目之瞳’的神秘组织，在国内倒行逆施，铲除异己，更意图废黜王太子，谋朝篡位！”

闭目之瞳？

萧沉禹与霍问卿对视一眼。

这显然就是“闭合之眼”符号所代表的组织，极有可能就是“璇玑图”在于阗的分支或代号！

老译师继续道：“忠于国王的大臣和将军或被囚禁，或遭暗杀。王太子被软禁宫中。信是王后冒死，通过绝对忠诚的旧王室侍卫渠道送出的。恳求大唐皇帝陛下念在于阗世代臣服、守望西域之情，出兵干预，或至少派遣天使，正名位，护储君，遏制尉迟曜与‘闭目之瞳’的阴谋！”

密信的内容印证了萧沉禹之前的猜测，甚至更为严重。

这已不是简单的内乱，而是涉及王国颠覆、外戚（或权臣）与神秘组织勾结的重大政治阴谋！

“信中还提到……”老译师顿了顿，面色更加凝重，“国王所中之奇毒，症状诡异，身体日渐枯萎，意识却时而清醒时而狂乱……疑似与一种失传的西域秘毒‘逝水’有关。而解毒的关键，需要一种生于极寒雪线之上的‘三眼莲’的花蕊，以及……以及一种能中和其狂暴药引的极品金丝血珀作为药引！”

金丝血珀！

再次绕回了这里！

赛义德库房燃烧的血珀，尉迟拔送给文士的血珀……原来不仅仅是杀人工具和贿赂，它本身竟是解救于阗国王可能的关键药引之一！

尉迟拔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东西送给“璇玑图”的文士？

是被迫？

是交易？

还是……他本身就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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