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巨大的山河盘悬浮空中,混沌星纹勾勒出的推演光影完美无缺——河道走向、地脉节点、百年水文变迁,纤毫毕现。

    墨衍站在指挥高台上,俯瞰着下方轰鸣的工造府机关兽,它们正按照盘中所指,将最后一段阻挡河道的坚硬岩层缓缓剥离。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大圣留下的警示和深坑犹在眼前,山河盘就是他们凡人“胜天半子”的依仗。

    “开闸!引水!”

    墨衍的声音通过扩音法螺响彻工地。

    巨大的水闸在绞盘轰鸣中升起,上游积蓄的河水如银色巨龙奔腾而出,顺着刚刚开辟的崭新河床咆哮而下。

    工造府工匠与修士们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欢呼,墨衍紧绷的嘴角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人定胜天,并非虚妄!

    然而,欢呼声未落,异变陡生!

    运河即将贯通的关键节点处,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沉闷悠远、如同远古叹息的轰鸣!

    紧接着,整片河床剧烈震颤起来,不是外力摧毁的崩塌,而是大地本身在苏醒!

    坚实的河床底部,竟如面团般缓缓隆起、扭曲!

    一个由纯粹岩石与地脉灵气构成的庞大轮廓,在漫天烟尘与水雾中,艰难地、困惑地“坐”了起来。

    它没有清晰五官,只有两团凝聚了千年地脉精华、如同熔岩湖泊般的巨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轰鸣的机关兽、奔涌的河水,还有那些对它而言渺小如蚁的凡人。

    河水被陡然抬升的地势阻挡,愤怒地倒卷回流,瞬间冲垮了数段新筑的堤岸!

    烟尘与水汽弥漫,工地陷入一片混乱的泥泞。

    “山…山灵!是沉眠的地脉山灵!”随行的老山神吓得魂飞魄散,拄着蟠龙杖的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尖利地指向那懵懂的巨影,“是你们!是你们开山的震动和这强行改道的水流,惊扰了地脉深处的古老沉眠!罪过!大罪过啊!”

    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墨衍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山河盘上依旧显示“一切正常”的完美光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一名工造府大匠冲到墨衍面前,须发皆张,指着那茫然四顾的巨大山灵怒吼:“府主!此乃天生地养之灵物不假,可它阻我运河,毁我堤坝,断千万生民活路!山河盘推演无误,错在它惊扰沉眠,岂能归咎于我工造府?!”

    人声与神祇的指责在泥水横流的工地上激烈碰撞。

    “都住口!”

    一个沉稳的声音穿透喧嚣。陈禹的身影出现在混乱中心,他胸前那枚混沌源力种子正散发出温润而深邃的光晕。

    他并未看争吵的双方,而是闭目凝神,将全部心神沉入种子带来的“源眼”与“道感”之中。

    霎时间,脚下大地的脉动、山灵懵懂却庞大的意识波动、河水受阻的愤怒咆哮、乃至无数工匠惊惶的心跳……如同纷繁复杂的乐章,涌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山河盘推演光影的冰冷精确,也“看”到了那光影之外,山灵苏醒时纯粹如婴孩般的好奇与困惑,以及被惊扰后本能的地脉扭曲之力——那并非恶意,更像婴儿被吵醒后的无意识踢打。

    “山河盘…推演不了灵性心绪。”陈禹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明悟,“它算尽山河走势、地气流转,却算不到一颗‘心’的苏醒与懵懂。”

    “那便让它再睡回去!或者…挪开!”

    工造府大匠急道。

    “共生之道,岂是简单的迁就或驱逐?”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所有人头顶响起。

    孙悟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那懵懂山灵的肩头,暗金道袍在紊乱的地气罡风中纹丝不动。

    他指尖轻点山灵那由坚硬岩石构成的巨大头颅。

    山灵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灵性,熔岩般的巨眼眨了眨,困惑稍减,竟缓缓低下头,一只完全由嶙峋山石构成的手掌伸出,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墨衍因震惊而掉落河中的一只精密勘测仪。

    那动作带着一种新生的笨拙与好奇。

    “共生非让道,而是寻路并行。”孙悟空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仿佛直接印入山灵初生的意识,“此河,绕你膝前而过,如何?”

    山灵没有言语,只是缓缓转动巨大的头颅,望向旁边一座林木葱郁的秀丽山峰,岩石面孔上竟似乎流露出一丝“满意”的情绪。

    它庞大的身躯缓缓下沉,重新融入大地脉络,只在地表留下几道平缓的、如同天然堤岸般的柔和隆起。

    孙悟空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墨衍,指尖一弹,一缕蕴含着星纹稻宁神清冽气息的金芒没入墨衍眉心:“下次推演,把‘灵性’的呼吸,也算进去。”

    墨衍浑身一震,并非力量灌入,而是某种关于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律动的感悟,如清泉般洗过他被“人定胜天”填塞的识海。

    河水找到了新的路径,温驯地沿着山灵“膝前”蜿蜒而过,绕过那座它中意的秀丽山峰。

    庞大的山灵只露出半个岩石脑袋和一只巨大的眼睛在“堤岸”之上,熔岩般的巨眼好奇地“目送”着第一艘小心翼翼驶过的凡人货船。

    星幕之上,对应这片区域的一片黯淡斑点,竟奇异地泛起一丝如同新芽破土般的、充满好奇的浅绿波纹,悄然融入那幅巨大的“恶念地图”。

    ……

    ……

    新任秦广王端坐森罗殿,面沉似水。

    他面前,一位老妪的魂魄正跪伏在地,魂体呈现出不稳定的水波状涟漪,散发出焦灼不安的气息。

    她身前红尘镜映照的执念清晰无比:简陋农舍,油灯下,她慈爱地看着一个总角小儿在破木桌上习字,口中喃喃:“乖孙,好好念书,将来考个状元回来,让奶奶也风光风光…”

    画面温馨,却成了她魂体的枷锁。

    “大人!老身转世那富家儿郎,锦衣玉食,却只爱舞枪弄棒,见书本就头疼!这…这如何是好啊?”老妪声音凄惶,“求大人开恩,让老身…再看孙儿一眼,就一眼!看他是否平安长大…”

    执念未消,如同无形的锁链,勒得她魂体几欲溃散。

    秦广王翻动着冰冷的铁卷,眉头紧锁,声音毫无波澜:“李王氏,汝孙今世名唤周子健,年十六,体魄强健,已入选边军锐士营,前程正好。汝‘看孙儿中举’之愿,红尘镜已录,转世亦依律而行。富家子喜武厌文,此乃其本性志趣,如何算未偿?此例一开,阴司永无宁日!退下!”

    他一挥手,鬼差便欲上前。

    “大人!求求您!”

    老妪魂体波动更剧。

    殿角,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鬼判官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目睹过太多执念未消而魂飞魄散的悲剧。

    入夜,当值判官交接之时,他心念一动,指尖一缕幽光悄无声息地没入轮回井旁的红尘镜。

    镜面微光一闪,一道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魂丝,被他以自身微薄神职为引,悄然送出了幽冥壁垒。

    阳间,边塞军营。

    年轻的周子健刚结束一场残酷的操练,汗水浸透戎装,脸上却带着属于战士的坚毅与朝气。

    他正与袍泽谈笑,浑然不觉,一道只有幽冥之眼可见的、属于奶奶的虚影,正满含热泪,隔着遥远的空间,贪婪地“注视”着他,口中无声地呢喃:“壮实了…真好…平安就好…”

    执念的锁链似乎松动了一瞬。

    然而,这缕魂丝离体,终究触动了森严的阴律屏障!

    刺耳的警号瞬间响彻幽冥!

    天兵锁链破空而至,将那名鬼判官死死捆缚!

    “私纵阴魂偷游阳间,触犯天律!该当何罪!”新任秦广王声色俱厉,心中却暗松一口气,总算抓到一个可转移视线的替罪羊。

    李王氏的魂体在锁链威压下更是摇摇欲坠。

    “带上来。”

    杨戬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森罗殿响起,心秤的银辉已如实质般笼罩此案。

    巨大的心秤虚影显现。

    左盘:李王氏“看孙儿中举”的执念画面,她偷游阳间时对孙儿平安的满足,以及因此导致的魂体不稳。

    右盘:周子健在军营中挥汗如雨、眼神坚定练武的身影,那份源自本心的“志之诚”;鬼判官眼中那缕不忍与僭越。

    秤杆稳稳平衡,银辉流淌。

    “爱之执,源于至亲;志之诚,发于本心。二者皆非恶,错在幽冥律法有隙,未能善导此‘温情之债’。”杨戬的裁决回荡,“鬼判官鲁子清,擅动阴律,其情可悯,其行当罚!着清扫轮回井淤塞百年,以儆效尤!”

    他目光转向丹香弥漫处:“玄炉童子,炼‘释念丹’,化其执念,助其往生。”

    玄炉童子肃然颔首,小脸凝重。

    他盘膝坐于轮回井畔,引动一缕昆仑丹火,融入一丝红尘镜中沉淀的暖黄光晕,再抽取老妪魂体中那份看到孙儿平安后悄然释然的微光。

    三者在丹炉虚影中旋转交融,最终凝成一颗杏核大小、散发着柔和暖黄光晕的丹药,形如一颗凝固的泪珠。

    丹药轻轻飘向李王氏。老妪的魂体接触到丹气的瞬间,农舍油灯、孙儿习字的画面如烟云般在她眼前最后一次清晰浮现,随即又渐渐淡去,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

    暖黄的光彻底融入她的魂魄,那不稳的涟漪平息了,魂体变得纯净通透,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

    她朝着杨戬、玄炉童子的方向,深深一躬,再无留恋,转身投入轮回井那混沌色的气流中。

    就在她消散的刹那,一缕比发丝还细、却温暖坚韧无比的暖黄光芒,如同被吸引般,轻盈地汇入井中那枚沉浮的“尘世丹核”。

    丹核微微一颤,散发出的混沌气流中,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人世间最深沉的牵挂与释然后的柔韧。

    井口弥漫的雾气,似乎也少了几分幽冥的阴冷,多了几分包容的暖意。

    ……

    ……

    年轻的道门天才修士清源,蜷缩在废弃矿道最幽暗的角落,浑身剧烈颤抖。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道袍被冷汗浸透,更可怕的是,他周身隐隐浮现出淡金色的佛门经文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灼入他的经脉与紫府!

    每一次金色符文闪烁,都伴随着他痛苦的痉挛和道基被侵蚀的撕裂感。

    为了快速提升神识以参悟万法碑更高深的道则,他竟偷偷摹刻了佛门禅心试炼的秘阵强行修炼,结果道佛之力剧烈冲突,反噬自身。

    羞耻如同毒虫啃噬内心。向佛门求助?那等于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失败与“背叛”!

    他宁可在这无人知晓的矿脉深处道基尽毁,魂飞魄散!

    剧烈的能量冲突引动了山腹深处沉寂的紫火精魄。

    那一点永恒跳动的兜率紫火猛地一涨,狂暴的热力与混乱的道则波纹瞬间席卷整个废弃矿道!

    本就岌岌可危的矿道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

    狂暴的紫炎热浪舔舐着岩壁,将清源的身影吞没。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剧痛和灼热彻底吞没的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破开翻腾的紫炎热浪,出现在他面前。

    玄炉童子小脸肃穆,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兜率紫火护罩,那狂暴的矿脉紫火竟对他退避三舍。

    “水火相济,谓之共生。”玄炉童子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穿透清源痛苦的嘶鸣,“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汝体内,道基为火,佛念如外来之水。强压其水,则火焚身;强逐其火,则水凝冰。非水火不容,是汝缺了那‘调和鼎鼐’的器量,缺了容他法精粹于己道的——心胸!”

    童子小手一翻,一枚龙眼大小、半黑半白、缓缓旋转如太极的丹丸出现在掌心,散发出奇异的调和之力。

    “阴阳调和丹,助汝理顺本源。佛非洪水猛兽,道亦非唯一真途。万法归一,归的是那‘精诚’本源。”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沛然莫御的调和之力瞬间涌入清源四肢百骸。

    体内狂暴冲突的道力与佛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虽未立刻融合,却不再互相征伐撕扯,而是如同太极图中的阴阳双鱼,开始缓慢而艰涩地旋转起来。

    道基的崩溃之势被强行遏止,佛力灼烧的剧痛也如潮水般退去。

    清源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玄炉童子正仰头看着矿洞顶部。

    那里,废弃矿道斑驳的岩壁上,竟清晰无比地投影出外界登仙台旁那座万法碑的景象!

    此刻,碑身上那十六个蕴含佛道至高真意的大字中,“殊途同归”四字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如同星河流淌,穿透了厚厚的岩层,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明悟瞬间充斥清源的识海。

    道与佛的壁垒仿佛在光芒中消融,只剩下对“道”本身的纯粹追求与探索的渴望。

    道心豁然开朗,受损的神识非但没有萎靡,反而在这破而后立的感悟中,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雏鹰,扶摇直上,竟比受伤前更加凝练、广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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