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周伟听到立马露出开心的深情，刚要答应，宁安便先开口了。
“请你转告你们乌兰牧骑的领导，你们的好意及盛情我和周伟心领了。但我们是来扎根边疆建设草原的，我们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我们要与基层牧民在一起，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
周伟听到这话赶忙打断他：“宁安，谁说的？我还没表态呢……”
宁安回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的。”
周伟立刻哑火了，无言以对。
“我们乌兰牧骑就是植根草原、为牧民服务的一支队伍。我们需要你们这样有文艺才能的人。”
周伟听到杭拉这么说，赶忙接话：“对啊，人家说得对啊，加入乌兰牧骑为基层牧民服务，不也能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吗？”
“不一样。它毕竟是用文艺的形式。难免会沾染一些资产阶级的轻浮之气。不会像这大自然一样，我们置身其中，经风霜，历雪雨，跃马挥刀，保卫边疆。用我们的青春和热血为这个伟大的时代谱写新的篇章来得更加有意义！”
杭拉思索片刻：“那你就更应该来我们乌兰牧骑了。我们除了演出，还要负责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更要为基层牧民服务，比如说理发、照相、送书、修理农机具……能干的事可多了。”
周伟一直搭着腔：“对对对，说得对。”
宁安态度坚决：“你还是没明白我们的意思，我们是……”
成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杭拉身后，他不等宁安说完，一步插在宁安、周伟和杭拉中间。
成名把皮大氅递给杭拉：“那天下车后我就找你，你却在月台上演出，队长又催得急。这下好了，还给你，谢谢你。”
杭拉笑了笑：“天马上冷了，你就穿着吧。在草原上你需要这个。”
“那你不需要吗？”
杭拉又笑了，冲成名眨眨眼：“这么大个草原，还缺我这一件皮袍吗？”杭拉顺手拿过那件皮袍，抖开对成名说：“来，我给你穿上。”
宁安瞥开眼不看他们，心里有些醋意。
杭拉：“成名，正好，你帮我劝劝周伟和宁安，乌兰牧骑太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才了，在乌兰牧骑他们一定能发挥出他们的才华。”
周伟忽然想起成名会拉大提琴，高声说：“对了！成名，你不是也会……”
成名知道周伟要说什么，瞪了他一眼。周伟没敢再说下去。
“我没法劝他俩，如果他俩不愿意去，我劝也没用。”
杭拉看着宁安坚定的表情，只好放弃了劝说。
周伟有些许的不悦，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大影响，建设边疆在哪儿不是建设，去不了乌兰牧骑就和大家一起留在这里奋斗，也不错。
但对于成名和宁安来说，有一件惊喜的事，那就是这个蒙古包是杭拉的家，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常常见到杭拉。
杭拉知道舅舅一定会唠叨自己的亲事，于是不敢回去和他们打招呼，赶回了乌兰牧骑。
那天晚上，达瓦大队为南京来的四位知青办欢迎会，为了迎接他们，大队特意杀了一只羊，长桌上摆满了各种草原的美食，仁勤拉着马头琴，朝克图带着生产队的汉子们齐声唱着鄂尔多斯祝酒歌，成名、宁安、周伟和邵小刚拘谨地坐在座位上，不知该怎么回应草原上的热情。
朝克图率先端起酒碗，用食指轻轻地沾了点酒液，一饮而尽。
“草原大需要人，草原穷需要人，草原落后需要人。今天南京知青到达瓦，给我们大队添人进口了，给我们带来知识和文化，我很高兴，也非常感谢！我代表草原敬你们一杯！”
其他内蒙古的汉子们也端起了酒碗，四位知青也端起酒碗来，但他们中也就邵小刚能喝酒，成名只是抿了一小口，就立刻感到口腔里一团烈火沿着食道燃烧到了胃里，赶忙端起旁边的奶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手把羊肉端了上来，四个南京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块的肉，吞了吞口水。
朝克图微笑着向他们示意可以吃了，但四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邵小刚伸手准备把肉拿起来，却立刻又被烫了回去。
朝克图看着他们，露出他那一口白牙，他起刀麻利地切着肉，将最好的部分分给了四位远道而来的知识青年。他转头对身边的蒙古汉子们用蒙古语说：“我们今天可真是沾了知识青年的光啊！你们给我记住，吃得斯文一点，别像狼似的。”
蒙古汉子们哄的一声都笑了。
四个汉族青年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朝克图把刚才的话翻译成汉语告诉他们。邵小刚一边把肉往嘴里塞，一边被烫得说不清话：“没准我们吃得才像狼。”
大家又笑了起来。宁安、周伟和成名也不再拘束，和邵小刚一样狼吞虎咽地吃着。在那样物质贫乏的年代，能像这样大口吃肉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宁安大口咀嚼着，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手把肉的赞美，只能用那油腻腻的手不断拍打成名的肩膀。成名瞪了他一眼，也顾不上真的阻止，忙活着眼前的肉。
朝克图拎着一个洋铁皮桶走了过来，为他们添酒，邵小刚的酒碗一滴不剩，朝克图拍拍他的肩膀：“你很实在。”
邵小刚有点喝大了，他带着南京腔豪迈地喊着：“再来，再来！”
草原不能不满足邵小刚的要求，朝克图给邵小刚倒了满满一碗酒。而看到脸色涨红的周伟，朝克图只在他没喝完的酒碗里加了几滴。成名和宁安酒足饭饱，盯着眼前的酒碗发呆，已经有了些醉意，朝克图也给他们满上。
“在草原上，一点儿不沾酒，别人不会劝你，只要碰了酒，那就得敞开喝，喝得亮亮堂堂，喝得大有作为。”
成名和宁安赶紧摇头：“不行了，不行了……”
朝克图转身在桌子上拿起一块雪白的羊尾，用刀子在羊尾上轻轻地划下一条白白的羊油条来，他用双手捧着，递到宁安跟前：“来，吃了这个再喝酒，就不会醉了。”他把手伸到宁安嘴边，让宁安用嘴吸进去。宁安凑上去，用力一吸，那条白白的羊油嗖的一下就进到了嘴里。
“别嚼，直接吞下去。”
只见宁安眉头一皱，迅速转身，急走了几步。刚才吞下的羊油条连同肚里的酒水从他嘴中喷了出来。
朝克图头也没回地接着切羊尾，自语着：“可惜啦，可惜啦……”
他又切下一条羊油条，又捧到成名面前，笑盈盈地看着成名。成名猛地一闭气，把整条羊油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他感到有些恶心，可又不好意思吐出来，正为难之间，看到了面前的那碗白酒。成名端起酒碗，大口往嘴里灌，像吃药一样把羊油生咽了下去。
周边的蒙古汉子被成名的豪气震住了，朝克图看着涓滴不剩的酒碗，又看看咳嗽的成名，开心地拍着他的后背冲所有人说：“好汉子，啊！好汉子！”
所有的蒙古汉子们都为成名齐声欢呼。成名脸颊微红，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醉意。
酒宴过后，四个人沿着草原的土道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邵小刚搀扶着宁安和周伟两个人，成名摇摇晃晃一个人走着，他们迷迷糊糊声嘶力竭地唱着：“南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个信儿……”
宁安侧脸看着成名，在醉酒中宁安依然不忘心结，但是依然不去表露，他张开胳膊招呼成名：“来，哥们儿，四个人绑在一起，别落下。”成名也和宁安手臂搭着手臂，他们四人一起晃悠着走着，忽然宁安停下，大声地喊：“我们要建设边疆，我们要把热血的青春奉献给草原！”醉意中的成名被宁安的情绪感染，刚刚准备附和，宁安却背起了那首《七绝?改诗赠父亲》。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
宁安还没背完，成名就借着酒劲一拳打了上去。宁安和成名扭打在一起，邵小刚把周伟放下，赶忙跑上去把两个人分开。
成名在邵小刚的禁锢下挣扎着，指着宁安：“你以后，别他妈背这首诗了！”
宁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首诗有什么问题吗？那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写的。”
成名此时酒已经醒了一半，没回答，扭头向前走去。宁安一把拉住他：“成名，这事你可得说清楚。难道是我把这首诗背错了吗？”
成名阴着脸：“错了。”
被成名这么一说，邵小刚也有些犹豫：“没错吧。”
宁安以为自己真的背错了，脸一下白了，他哆哆嗦嗦地小声嘀咕着：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成名厉声打断：“行了！”
宁安半张着嘴，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学不成名誓不还……成名，成名……莫成名？啊，我懂了，你的名字就来自于这首诗！”
成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邵小刚和宁安也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成名的身后。周伟早就醉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回到蒙古包，成名拨弄着炉子里的牛粪火，故意背对着他们。邵小刚把周伟放到铺上，自己也和宁安一起坐在了铺边，他们似乎都在等着成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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