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抓药


林晚秋冲进里屋。

她翻开一个旧木箱子,里面躺着一个练习本,还有一截短得可怜的铅笔头。

这是准备教小宝认字用的,她自己都舍不得碰。

此刻,她却像捧着圣旨一样,将本子和铅笔恭恭敬敬地放到江辰面前。

动作小心翼翼。

周秀兰也凑了过来,嘴唇哆嗦着,眼神里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最后的指望。

骂他?还是求他?

她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王长贵也往前挪了两步,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笑。

他倒要看看,一个酒鬼,字都认不全的文盲,能开出什么“神方”来。

江辰拿起那截几乎握不住的铅笔头。

他没有立刻下笔。

脑中,无数经典方剂如流星般划过。

小儿急惊风,热毒壅盛。

清热解毒,息风镇惊。

但这毕竟是八十年代的农村,药材难寻。

必须用最常见、最便宜,也最对症的药。

有了。

他不再犹豫,捏着铅笔头,在那泛黄的纸页上,笔尖划过。

“刷刷刷——”

他写的第一个字,林晚秋和周秀兰就愣住了。

那字,沉稳有力,和原主那狗爬一样的字迹,判若两人。

“银花、连翘、菊花……”

王长贵看到这几个字,嘴角撇了撇,不出所料,都是些清热的普通药材。

装神弄鬼。

可江辰的笔没有停。

“钩藤。”

王长贵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钩藤?息风止痉的?他用这个干什么?

“蝉蜕。”

王长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蝉蜕?知了壳?那玩意儿也能入药?疏散风热?他一个乡下酒鬼怎么会知道这个!

“生石膏,二两。”

“什么?!”

王长贵失声尖叫,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他一步冲上来,手指几乎戳到江辰的脸上。

“江辰!你疯了!生石膏性大寒,你用这么大的量,是想直接把孩子送上路吗!”

他这一嗓子,把周秀兰吓得魂飞魄散,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崩塌。

“江辰……这,这……”

林晚秋也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死死盯着江辰。

江辰头也没抬,笔尖依旧在纸上飞舞,写下最后一味药。

他吹了吹纸上的铅笔末,这才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王长贵一眼。

“你治不好,不代表我治不好。”

“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只认得出银花连翘,自然看不懂这方子的精妙。”

“石膏辛甘大寒,清热泻火,除烦止渴,但用在此处,正是要借它雷霆万钧之力,直捣病灶,荡平热毒!”

“至于蝉蜕,你只知其疏散风热,却不知它还能息风止痉,与钩藤合用,正是为急惊风抽搐所设!”

江辰每说一句,王长贵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药理,他只在县里培训时,听老师傅模模糊糊提过一嘴,根本没弄明白。

江辰一个酒鬼,怎么可能懂!

“你……你这是歪理邪说!是草菅人命!”王长贵气急败坏,只能重复着苍白无力的指控。

江辰懒得再理他。

他把那页纸撕下来,递给林晚秋。

“去镇上的药铺抓药。”

“别去村里的卫生所。”

这句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长贵的脸上。

村卫生所,就是他王长贵的地盘。

“你!”王长贵气得脸涨成猪肝色,浑身发抖,“好!好!江辰,我今天就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这胡拼乱凑的虎狼之药,怎么救回孩子!”

“出了事,你就是故意杀人!我马上去公社告你!让你去蹲大牢!”

江辰根本没看他,只是对林晚秋说:“快去,小宝的烧随时可能再起,药越早喝上越好。”

林晚秋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抖得厉害。

这张纸,此刻重如千斤。

是儿子的命。

她信江辰吗?

她不知道。

但她信自己的眼睛。

是这个男人,把儿子从抽搐中拉了回来。

是这个男人,让儿子滚烫的额头恢复了温热。

这就够了!

“我……我去!”

她重重点头,转身就往外跑。

刚跑两步,她像被钉在原地,猛地停下。

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周秀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

“去啥去啊!拿啥去啊!”

“家里连买盐的钱都快没了,哪有钱去镇上抓药啊!”

“这真是要了我们娘俩的命了!”

钱。

一个最简单,也最绝望的字眼。

为了给原主还赌债,这个家早就被掏空了。

林晚秋靠在门框上,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冷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眼泪,无声地滑落。

屋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周秀兰压抑不住的哭嚎。

就在这时,江辰站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径直走进里屋。

在众人惊疑的注视下,他搬开那张破旧的木床。

他在床头对着的土墙上摸索了几下,手指在一处停住,用力一抠!

一块松动的土坯被他抠了下来,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江辰从洞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他走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层,一层,揭开油纸。

里面,是一沓被抚得平平整整的毛票。

五毛的,一块的,两块的……

还有几张崭新的“大团结”。

周秀兰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都看直了。

林晚秋也彻底愣住。

她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笔钱。

这是原主的私房钱。

江辰的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那个窝囊废偶尔帮人打短工,或者偷偷卖掉一点粮食,把钱藏起来,准备留着自己喝酒。

他攒了小半年,没想到,却成了儿子的救命钱。

江辰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感慨。

他抽出二十块钱,递到林晚秋面前。

“去吧。”

没有问够不够,只有不容置疑的两个字。

林晚秋看着眼前的钱,再看看江辰那张平静的脸,鼻子猛地一酸。

曾几何时,她为了几毛钱的生活费,和他吵得天翻地覆。

他却主动拿出了这笔对这个家来说堪称巨款的钱。

“……够了。”

她哽咽着接过钱,紧紧攥在手心。

这钱,滚烫。

“路上快点。”江辰叮嘱。

“嗯!”

林晚秋重重点头,把钱和药方揣进最贴身的口袋,转身就往外冲。

这一次,她的脚步再没有丝毫犹豫。

王长贵站在一旁,眼珠子都红了。

嫉妒和怨毒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这个穷光蛋,居然还藏着私房钱!

他心中冷笑。

有钱抓药又怎么样?那种方子吃下去,孩子不出事才怪!

到时候,人财两空!

他打定主意,今天就不走了,非要亲眼看到江辰身败名裂!

夜色渐浓。

林晚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

江辰回到床边,看着儿子安静的睡颜,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温度,平稳。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

急惊风,最怕反复。

周秀兰坐立不安,一会儿去门口望望,一会儿又凑过来摸摸孙子。

王长贵则像一尊瘟神,阴沉着脸杵在门口。

屋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凝固了。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粗俗的调笑。

“哟,江辰这酒鬼家,今天挺热闹啊?”

一个轻佻蛮横的声音响起。

门帘一挑,一个满脸横肉的高大青年晃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混混。

村里的混子头,王大壮。

也是原主的“酒肉朋友”。

王大壮一进屋,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就落在了床上的小宝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话里淬着毒。

“哎哟,这不是小宝嘛,怎么蔫了?”

“江辰,你这当爹的真行啊,把儿子都克得快死了?”

江辰缓缓抬起头。

看向王大壮的眼神,冰冷刺骨。

王大壮被他看得心里一毛,暗骂一句邪门。

但他没看到林晚秋,不死心地把目光转向周秀兰:“婶子,晚秋呢?我听说小宝病了,特地来看看,顺便跟晚秋说说话,让她别太难过。”

“晚秋去镇上了!你来看我们家笑话?滚!”周秀兰抄起扫帚就要赶人。

“哎,婶子你别急啊。”

王大壮嬉皮笑脸地就要往里屋闯,“我跟江辰是兄弟,他儿子就是我侄子,我能不关心吗?我进去看看。”

他想趁机进里屋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站住。”

一声冷喝,让王大壮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回过头。

江辰已经站了起来,正冷冷地看着他。

“我的家,你也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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