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传习之乐:老手艺里育新芽
老巷书店的后院被改造成书笺传习班教室的那天,苏念桂特意早起采了满篮的槐花——是清晨带着露水的新花,花瓣还沾着细碎的晨光。她用沸水焯去槐花的涩味,和上刚磨的新麦面粉,蒸成了甜香的槐花糕。蒸笼掀开时,热气裹着花香漫满后院,连院墙上的青藤都像是被这味道裹软了,她笑着把糕盛进竹盘:“学手艺前要先尝到‘老巷的味道’,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规矩——手作的美,先从舌尖的暖开始。”
教室的竹制课桌椅是顾言舟特意订做的,竹节纹理清晰如刻,每道纹路里都还留着竹材的清香,高度刚好贴合伏案的姿势,手肘搭在桌上时,腰背能自然放松,不会像普通桌椅那样坐久了发酸。墙上贴满了从市图书馆借来的古笺复刻图,玻璃框是磨砂的木框,不会反光晃眼,框里的纸页泛着岁月的柔光:唐代的泥金笺用真金粉调槐花粉胶,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星点,像把碎星星揉进了纸里;宋代的澄心堂纸笺选了皖南三年生的楮树皮,要经过“浸、捣、抄、晒”八道工序,纹理细得像蚕丝织就,摸上去是软而韧的触感;明代的罗纹笺织着浅淡的水纹,是用竹丝编的细帘抄出来的,摸上去能感受到当年织纸帘时,织匠指尖的力度。每张图下面都配着苏念桂写的注解,用娟秀的小楷写着“泥金笺:唐时宫廷用笺,金粉需经槐花粉胶调和,胶要熬至‘挂勺不滴’,可保百年不氧化”“罗纹笺:明时文人雅物,纸帘织纹需‘细如发丝,匀如星点’,抄纸时要‘轻如落雪,稳如持钟’”。
第一期学员来了二十个人,年龄从二十岁到七十岁不等。最年轻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李然,背着画满涂鸦的帆布包,包上还挂着个自己做的纸雕挂件,说自己做文创设计,“想把老手艺变年轻,让同龄人觉得‘这不是爷爷奶奶的东西,是我们也能碰的美’”;最年长的是退休教师陈阿姨,戴着银边老花镜,镜腿上缠了圈浅蓝的线——是她孙女帮她缠的,手里攥着泛黄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她年轻时写的教案,“退休后总觉得日子‘飘着’,跳广场舞嫌吵,在家看电视嫌空,想找个能沉下心的事儿做”;还有做汉服妆造的林溪,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支玉簪,说“想把书笺做成发饰,让穿汉服的姑娘能‘带一身纸香出门’”;开茶馆的周老板,穿着棉麻的长衫,手里盘着串核桃,“想做定制的茶笺,客人点不同的茶,就能拿到印着对应茶纹的笺,喝完茶能把笺带走当纪念”。
“今天我们先学‘识纸’——这是做笺的根。”苏念桂举起两张纸,指尖分别划过纸面,指甲在纸上留下浅淡的印子,“左边是安徽泾县的宣纸,纤维长而松,像性子温和的朋友,能接住染汁的浓淡变化,染出来的色是‘透的’;右边是本地的竹纸,质地坚而韧,像利落的少年,纤维是‘紧的’,适合刻刀的起落转折,刻出来的纹是‘利的’。”她把纸分发给学员,“大家摸摸看,宣纸的纤维是‘呼吸的’,按下去会轻轻回弹;竹纸的纤维是‘紧绷的’,按下去是脆的——不同的纸,要配不同的手艺,就像不同的人,要走不同的路。”
李然摸着宣纸,忽然把纸举到光下,看着纤维在光里透出的、像蛛网一样的纹路:“苏老师,我之前做设计,总觉得纸是‘没有情绪的载体’,今天才知道,纸本身就是‘有性格的作品’。”他指尖划过纸纹,指腹沾了点纸的毛边,眼里亮着光,“这比机器做的纸,多了‘人味’——是做纸的人,把自己的慢,揉进了纸里。”
苏念桂笑着点头,转身从竹箱里拿出铜锅和槐花粉:“接下来学‘调胶’——做笺的胶,要用新晒的槐花粉熬,这是老祖宗的智慧。你们看,槐花粉要过三遍细筛,第一遍筛掉杂质,第二遍筛掉粗粉,第三遍筛出细粉,细得像面粉;水要放山泉水,不能用自来水,自来水里有氯,会破坏槐花的香;熬的时候要顺时针搅,不能停,不然会结块,搅的速度要‘匀’,像钟摆一样,不能快也不能慢。”她把铜锅放在小炭炉上,小火慢慢熬着,槐花汁的香渐渐漫开,裹着炭炉的暖,“胶不能太稠,太稠了会糊住纸的纹理,纸就‘喘不过气’了;也不能太稀,太稀了粘不住花瓣,花瓣会‘滑下来’——就像做人,要‘不松不紧,刚好托住’。”
林晓月负责“线上同步课”的录制,架起相机对准苏念桂的手部动作,镜头里,她的指尖沾着槐花粉,搅胶的手腕是稳的,小臂几乎不动,只有手腕在轻轻转:“大家看清楚,苏老师的手腕是‘沉’的,搅的圈要匀,每一圈的大小都差不多,这样胶才会细腻如脂,不会有颗粒。”社群里的留言立刻跳出来,刷得飞快:“好治愈!已经准备好槐花粉了,等周末就去老巷体验!”“苏老师的手,是‘会讲故事的手’”“原来调胶这么讲究,不是随便搅搅就行啊”。
沈沐辰作为助教,穿梭在学员之间,指尖还带着练刻笺磨出的薄茧——是之前练刻刀,刻了几百张纸磨出来的。陈阿姨拿着刻刀,半天不敢下手,手微微发抖,刻刀的刀尖在纸上点出了个小印子:“我怕把这么好的纸刻坏了,这纸这么软,一使劲就破了。”沈沐辰蹲下来,把刻刀从她手里拿过来,又重新递到她指尖,让她握住刀把的三分之二处:“阿姨别急,我第一次学的时候,把十多张纸都刻废了,苏老师说‘废纸是手艺的老师’。您看,刻刀要斜45度,顺着纸的纹理走,像给纸‘挠痒痒’,不用使劲,刀尖轻轻划过去就行——您试试,慢慢来。”他带着陈阿姨的手,慢慢落下第一刀,刀尖在纸上划开了道浅淡的线,“您看,这线条是不是很顺?纸没破,对不对?”
陈阿姨的手抖渐渐平复,眼睛盯着刀尖,指尖的力度轻了下来,半小时后,一张刻着小梅花的单色笺纸成型——梅花的花瓣是圆的,线条是软的,像她的脾气一样。她捧着作品,老花镜滑到鼻尖,笑着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我年轻的时候教学生写毛笔字,总说‘慢下来才好’,今天学刻笺,才算真的‘慢下来’了。这半小时,我没想着别的,就想着这朵花,心里静得很。”
李然则突发奇想,把刻好的笺纸剪成手机壳大小,用白乳胶轻轻贴在透明壳上,又在笺纸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涂鸦月亮:“苏老师,您看这样行不行?把老手艺做成年轻人天天带在身边的东西,走到哪都能‘晒’——同学看到了问,我就能说‘这是老巷的书笺,是我自己刻的’。”苏念桂拿起手机壳,对着光看了看,笺纸的梅花在光里透着浅淡的黄:“当然可以!手艺不是锁在柜子里的‘展品’,要活在生活里——我们进阶课加一节‘文创转化’,请做产品设计的老师来,教大家把笺纸做成书签、笔记本、装饰画,让手艺‘用起来’,而不是‘摆着看’。”
课程进行到第三周,学员们已经能做简单的套色刻笺。李然设计了“节气笺”——立春用柳芽染,染出浅绿;清明用槐花粉染,染出鹅黄;端午用艾草汁染,染出深绿;把二十四节气都藏在笺纸里,每张笺上都刻着对应的节气物,比如立春刻柳芽,清明刻槐花;陈阿姨刻了“全家福笺”,把孙子的笑脸刻成简笔画,旁边刻了儿子和儿媳的名字,说“要寄给远方的儿子,让他知道我‘没闲着’,也让他看看,我能把孙子的笑,刻在纸上”;林溪则把笺纸剪成发簪形状,染成胭脂色,刻上缠枝莲纹,插在发髻上,“走在街上,有人问这是什么,我就能说‘这是老巷的书笺,是我自己做的发簪’,已经有三个姑娘问我在哪学的了”;周老板做了“茶笺”,把自己茶馆的LOGO刻在笺纸上,旁边刻着对应的茶名,比如龙井笺刻龙井叶,普洱笺刻普洱饼,“以后客人点茶,就能拿到印着对应茶纹的笺,喝完茶能把笺带走当纪念,客人带走了笺,就等于带走了我的茶馆的‘味’”。
这天课后,李然抱着一摞设计稿来找苏念桂,稿纸上画满了笺纸的文创设计图:“苏老师,我想做‘老巷笺集’——把大家的作品做成笔记本,每本里夹着不同学员的手作笺,扉页写着每个人的故事。比如陈阿姨的‘全家福笺’,旁边写‘这是陈阿姨的温柔,把孙子的笑,刻在了纸上’;林溪的发簪笺,写‘这是老手艺的新模样,让书笺,成了发间的香’;周老板的茶笺,写‘这是茶与纸的缘分,喝完茶,把茶的味,留在了笺上’。”苏念桂翻着设计稿,稿纸是她给李然的、没刻完的宣纸,纸上还留着浅淡的槐花香,看到李然把陈阿姨的作品放在第一页,她的眼里泛起温软的光:“这才是传承——不是我教你们手艺,是你们把手艺变成自己的故事,再把故事讲给更多人听。等‘老巷笺集’做出来,我们放在书店里卖,卖的不是笺,是你们的故事。”
沈沐辰这时抱着一摞新刻刀进来,刻刀是用梨木做的刀把,摸着是暖的,刀刃是碳钢的,磨得发亮:“苏老师,您看这刀的刀刃磨得更薄,只有0.2毫米,适合初学者控制力度,不会像之前的刀那样,一使劲就刻破纸。”他把刻刀分发给学员,每把刀的刀把上都刻了“老巷”两个字,是他用小刻刀刻的,“每把刀上都刻了‘老巷’两个字,是我们的‘手艺印记’——以后大家拿着这把刀,就能想起老巷的槐花、纸香,还有我们一起慢下来的时光。”
陈阿姨拿着刻刀,指尖摸着“老巷”的刻痕,刻痕是浅的,像挠了一下的痒:“我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老手艺是‘过时的老东西’,是只能放在博物馆里看的,今天才知道,是我没懂它的好。这手艺,不是‘老’,是‘慢’——是让我们,能在快的日子里,慢下来,摸一摸纸的软,闻一闻花的香。”她看着自己刻的“全家福笺”,笺纸上的孙子笑脸是圆的,“等传习班结束,我要教小区的老姐妹们学刻笺,让大家都知道,这是‘能静心的美’——不是什么难事儿,是只要慢下来,就能摸到的暖。”
传习班的最后一堂课,是“作品展示”。苏念桂带着大家把作品挂在后院的绳线上,绳线是棉线,染成了浅黄的槐花色,二十张笺纸在风里轻轻晃,有梅花的淡、槐花的黄、茶纹的雅、节气的柔,每张纸都映着夕阳的光,像把整个春天,都挂在了绳线上。李然拿出相机,换了个长焦镜头,拍下这一幕——镜头里,笺纸在风里晃,学员们的笑脸在笺纸后面,暖得像夕阳:“这张照片要放在‘老巷笺集’的封面,就叫‘老手艺的新芽’——老手艺是根,我们是芽,把根里的暖,长成了新的花。”
夕阳透过院中的老槐树,把光影投在笺纸上,每张纸都泛着温柔的光,像给纸镀了层金。学员们围在一起,李然教陈阿姨用手机的微距镜头拍笺纸的细节,陈阿姨教李然写毛笔字的起笔,说“起笔要‘顿’,像刻笺的第一刀,要稳”;周老板泡了新茶,是明前的龙井,用自己做的茶笺当杯垫,茶笺上的龙井叶,浸了点茶的绿;林溪把自己做的笺纸发簪,插在了陈阿姨的头发上,陈阿姨笑着摸了摸发簪,说“真好看,像把春天,插在了头发上”。
苏念桂想起师父当年教她手艺的场景,也是这样的槐花香,也是这样的慢时光——师父坐在竹椅上,教她调胶,说“胶要慢熬,心要慢静”。她轻声对沈沐辰说:“你看,手艺的传承,从来不是‘我教你学’,是‘我们一起,把美变成长久的事儿’——不是我把手艺给你们,是你们把自己的生活,揉进了手艺里,让手艺,活了过来。”
沈沐辰点点头,拿起一张刚刻好的“槐花花笺”,花瓣的纹理清晰如真,能摸到刻刀划过的、浅淡的印子:“等传习班结束,我们办个‘成果展’,把大家的作品都展示出来,放在书店的前厅,让来书店的人都能看到——老手艺不是‘老古董’,是能融进日常的‘暖’,是能刻进全家福里的笑,是能插在发间的花,是能当杯垫的茶纹。”
风轻轻吹过后院,槐花瓣落在笺纸上,像给作品盖了个温柔的章。老手艺的新芽,就在这慢下来的时光里,悄悄长了出来——不是“复刻过去”,是“生长新的可能”:是年轻人的文创,是老年人的静心,是汉服姑娘的发簪,是茶馆老板的茶笺,是把老手艺的暖,变成了每个人的、日常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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