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等待与启航时

墙上的老式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声音在空旷的候船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两点四十，两点五十，三点一刻……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无形地拉长。

高兰看似平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手中的报纸上，可那报纸已有许久未曾翻动一页。她的脊背微微挺直，是惯常的警惕姿态，只有离得最近的来喜能察觉到，她搁在膝上的左手手指，每隔一阵便会无意识地轻叩两下。每一次入口处的自动门滑开，带进外面港口嘈杂的声响与流动的人影时，高兰的眼睫都会几不可察地抬起一瞬，又在确认不是期待中的人后，迅速垂落。

来喜同样安静。她靠着椅背，视线投向巨大的玻璃窗外。午后阳光斜射在港区水面上，泛起一片片晃动的碎金。巨大的货轮犹如沉睡的钢铁巨兽，起重机缓慢移动着长臂。更远处，自由女神像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这景象对她而言既陌生又带着某种历史书页般的虚幻感。

“毛球，”她在脑海中轻声问道，“能感觉到周围有什么特别的人吗？或者......有没有人在注意我们这个方向？”

毛球似乎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这儿乱糟糟的。海水的咸腥味、钢铁的锈蚀感、各种货物混杂的气息......人也不少，但大多气息平常，就是普通旅客和工人。特别关注你们的嘛......”它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感应，“暂时没有。不过，大厅东南角那个穿灰色夹克、一直在看航运时刻表的男人，气息有些焦躁，能量波动比周围那些真正悠闲的旅客要急促紊乱一些，但他好像主要在看表，不像是专门观察人的。”

来喜用余光瞥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张纸，频频抬头看时刻表，又低头核对，显得颇为焦急。“或许只是赶时间的人。”她心想，稍稍放松了些，却并未完全打消疑虑。

时间走向三点半。冯队长他们依然没有踪影。约定的会合时间早已过去。

高兰终于将报纸折起，放回随身的小包。她转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对来喜说：“我去一趟洗手间，顺便看看后面的通道。你在这里别动，注意安全。”

“好。”来喜点头，明白高兰是想扩大侦查范围，同时检查是否有其他入口或意外情况。

高兰刚离开不到五分钟，两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码头警员便走进了候船大厅，开始例行巡视。他们挨个区域走动，目光扫过等待的旅客，偶尔停下脚步，与带着大件行李或神色过于紧张的人简单交谈几句。

来喜的心提了一下，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略带无聊的旅客神态。她低下头，从随身挎包里取出一本薄薄的法语会话手册，假装翻阅，实则用余光关注着警员的动向。

那两名警员果然朝着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停在了来喜面前。

“下午好，小姐。”警员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语气还算和气，“一个人旅行？”

来喜合上书，抬起头，露出一个礼貌而略显拘谨的微笑，用清晰标准的英语回答：“下午好，警官。不，我和一位同伴一起，她去洗手间了。我们准备乘船去法国。”

“法国？不错的旅行。”警员点点头，例行公事地问，“可以看看你的船票和证件吗？”

“当然。”来喜从容地从包里取出夹着船票的护照，递了过去。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呼吸平稳。警员接过，翻开护照，对照照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船票信息。

“黄安妮......去勒阿弗尔。好的，旅途愉快。”警员将证件递还，没有多问，便走向了下一位旅客。

来喜暗暗松了口气，将证件收好。方才那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微微渗出薄汗。她并非害怕检查，而是担心任何节外生枝的盘问可能耽误时间，或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高兰不久后返回，低声告知后面通道和几个出口均无异样，也没有看到冯队长他们的踪迹。两人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神，却都没有说破。

又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就在大厅广播第一次提醒前往勒阿弗尔的旅客开始准备检票登船时，入口处的自动门再次滑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两拨人。他们穿着普通的工装夹克或风衣，手里提着看起来有些分量的行李袋，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走在前面的，是冯队长和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俨然一家三口。紧随其后的，是几名队员和一位陌生的戴眼镜男子，那人气质斯文，步伐却紧跟着队伍。

他们的目光迅速而精准地扫过大厅，瞬间锁定了来喜和高兰的位置。冯队长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一行人便看似随意、实则保持着无形的队形分散开来，朝着不同的候船区域走去，最后才陆续聚拢到来喜她们附近空置的座位上，仿佛只是凑巧坐在一处。

冯队长坐到来喜斜前方的位置，摘下帽子，佯装整理，侧过头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路上遇到点小麻烦，绕了几圈，晚了。人都齐，没事。”

没有解释是什么“小麻烦”，但这句话已足以让来喜和高兰悬着的心落回实处。高兰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些。

开始检票了。乘客们排成长队，缓缓向前移动。冯队长一行人默契地分散在队伍的不同位置，来喜和高兰也自然地融入其中。检票过程顺利，工作人员只是核对了船票和护照上的姓名，便挥手放行。

穿过长长的、略带摇晃的廊桥，咸湿的海风气息越来越浓。当双脚踏上客轮甲板的那一刻，来喜才有了一种“终于离开了”的实感。回望身后，纽约港的轮廓在暮色四合中渐渐变得朦胧，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恰似一片铺在地上的星空。

她们的舱位在二层，是间狭窄却干净的内舱，有两张小小的铺位。安顿好简单的行李，冯队长过来低声交代：“航行期间，尽量待在舱里，减少外出。餐厅用餐错开高峰。保持警惕。”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来喜，“资料？”

“万无一失。”来喜肯定地回答。

冯队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点点头离开了。

轮船的汽笛发出低沉而悠长的轰鸣，船身传来轻微的震动，缓缓驶离码头。

来喜站在狭小的舷窗边，望着窗外越来越远、终于融入夜幕与海雾中的点点灯火，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对这片陌生大陆匆匆一瞥的疏离，有对前方漫长旅途的隐隐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使命在身的沉重与坚定。

毛球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兴奋：“总算开船了！哈哈哈——”

“怎么了，你在笑什么？”来喜立刻警觉。

“没什么大事，”毛球顿了顿，语气里透着小得意，“开船就安全了嘛。我刚才趁乱扫描了岸上五个集装箱，还有港口停靠的两艘货船。你猜猜里面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来喜心中好奇，但碍于高兰同在舱内，不便分神与毛球细说，只能按捺下来，准备等夜深人静再问。

她这会儿也放松了些，在狭窄的舱房里坐下。高兰已经检查了一遍门锁，正靠在铺位上闭目养神，耳朵却分明仍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引擎声规律地轰鸣着，船体随着海浪轻轻摇摆。远离陆地的航行，已然开始。而在这封闭的移动空间里，未知与风险，或许才刚刚揭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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