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门口的鞋与陌生的礼物

日子像上了发条，在恐惧与谨慎的推动下，竟然也规律地前行起来。

下午四点到午夜十二点，便利店的工作成了江姝颜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锚点。芳姐的照顾让她感激，那位为了接孩子而总是准时下班的早班宝妈，也让她感受到一丝平凡生活的烟火气。这份脆弱的安稳，是她紧紧抓住的浮木，让她在无边恐惧的海洋里，得以偶尔探出头喘一口气。

但这口气，总是不够顺畅。

这天午夜下班，比平时更晚了些。楼道里的声控灯似乎比往常更昏暗，光线勉强勾勒出台阶的轮廓。江姝颜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走上楼，只想立刻瘫倒在床上。

然而，脚步在自家门口顿住了。

门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硬纸盒。

是什么？邻居暂放的杂物？还是……？

一丝微小的好奇，混着更深的不安，在她心头蔓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捡了起来。盒子很轻。

她打开盒盖。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酸腐气味的味道隐隐飘出。盒子里，塞着一团团皱巴巴、明显是用过的卫生纸。

江姝颜的眉头立刻拧紧了。

恶心！太不讲卫生了！谁这么没公德心，把这种垃圾随便放在别人门口？

她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厌烦。在这栋鱼龙混杂的旧楼里，遇到素质低下的邻居似乎并不意外。她只觉得倒霉，并未深想这行为背后。对于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几乎没怎么和异性深入接触过的她来说，这更像是一种环境卫生问题，而非人身骚扰。

她立刻找来垃圾袋，嫌恶地将整个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密封好，准备明天一早扔掉。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却挥之不去。仅仅是不讲卫生吗？为什么偏偏放在她的门口？

她靠在门上，环顾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一个独居的年轻女性……太显眼了，也太容易成为目标。之前房东诡异的热情，楼道里那个长发男人的审视……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提醒她处境的不安全。

光是小心似乎不够了。她需要一点更实际的东西，来增加一点威慑。

第二天交接班时，她状似无意地问早班宝妈：“王姐，你知道附近哪里能买到便宜点的男式皮鞋吗？我想……给我爸寄一双回去。”她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宝妈不疑有他，热情地指路：“哎呀，那可巧了，你去南边那个服装批发市场看看！别看是批发市场，里头好些店铺的鞋子便宜又好穿，衣服质量也很不错，性价比高着呢！”

谢过宝妈，江姝颜循着地址找了过去。

市场里人声鼎沸，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置身于这充满活力的市井气息中，江姝颜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她穿梭在摊位间，仔细寻找着目标——一双看起来足够陈旧、尺码偏大、能明显彰显“男性存在”的皮鞋。

就在她拿起一双深棕色系带皮鞋仔细查看时，后颈忽然泛起一丝微妙的凉意。

好像……有人在看她。

她猛地回头，视线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扫过。摊主在吆喝，顾客在挑选，一切如常。那道视线消失了，或者说，隐匿了起来。她找不到来源，只能将这归咎于自己过度紧张，继续低头挑选。

她不知道，在隔了几个摊位、悬挂着层层叠叠布料的后面，仔仔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手中拿着一卷软尺，指尖细腻地抚过一块海蓝色丝绸的纹理，感受着它的垂坠与光泽，而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个在鞋摊前略显单薄的身影。

他看了她很久。从她进入市场，微微蹙着眉寻找，到她拿起那双皮鞋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审慎的表情。

江姝颜最终买下了那双鞋。提着简单的购物袋，她准备离开市场。

就在这时，衣角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她低头，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她，小手高高举着两样东西。

“姐姐，这个给你！”小女孩声音清脆，“是另外一个长头发的姐姐让我给你的！”

江姝颜一愣，接过东西。是一顶触感柔软的米色针织帽，和一枚……她呼吸微顿。

那是一枚海蓝色的发卡，基底是光滑的丝绸，上面细细镶嵌着些许碎钻，在市场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而柔和的光芒。款式极其简单，却透着一种不俗的品味，日常佩戴也完全不会突兀。

陌生的善意，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冰冷忐忑的心间。

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心的柔和笑容：“谢谢小妹妹，也谢谢你帮姐姐传递。这个，送给你吃。”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放在小女孩摊开的手心里。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开了。

江姝颜站起身，摩挲着手中冰凉丝滑的发卡，又捏了捏那顶柔软的帽子。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里，这一点点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显得如此珍贵，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小心地将帽子和发卡收进包里，仿佛收藏起一缕微光。

不远处，仔仔透过布料的缝隙，看着江姝颜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因他挑选的礼物而绽放的柔软神色，看着她小心翼翼将礼物收好。他平静无波的眼底，像是漾开一圈极淡、极满足的涟漪。他微微低下头，唇角似乎有了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弧度，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人群。

……

仔仔回到他们位于小区某栋楼顶层的临时据点时，小辛正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手柄按得噼啪作响。

眼角的余光瞥见仔仔进来，以及他周身那股明显松弛了一点的气息，小辛头也不回，嘴上却不忘调侃：“哟，我们的大艺术家回来了？捡到宝了？进个布料这么开心？”

仔仔像是没听见，径直走向靠窗的工作台。台上散落着各种布料样本、针线和小型工具。他将新买的海蓝色丝绸和自己珍藏的辅料仔细归置好，对于小辛噪音般的询问，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用沉默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小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注意力又回到了激烈的游戏画面上。

……

江姝颜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双散发着皮革味的男式皮鞋，端端正正地放在门外最显眼的位置。

关上门，她从包里拿出那枚海蓝色的发卡，在灯下细细地看着。碎钻的光芒星星点点，映在她微微闪动的眼眸里。

这世界，似乎也不全是坏的。

她轻轻将发卡别在了鬓边。

冰冷的丝绸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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